在海棠朵朵的帶領(lǐng)下來到莊墨韓的居所,他掀開簾幔走近老人家。單薄的身軀包裹著一張薄毯坐在書案前,四周堆砌的書快要成一座山,把這瘦小的小老頭幾乎淹沒,屋里點滿了燭火,格外亮堂,似乎是要照顧這老人家不太好的眼力。
他在書山中太過于專注,甚至不知道他的到來,每每提筆,都是斟酌許久。
“范大人,抱歉你來了我卻沒有看見你”莊墨韓猛然抬頭,看到這么一個人不免嚇了一跳,然后起身就要去拜范閑。
范閑趕忙伸手制止,搖搖頭,心中的愧疚更甚“先生折煞我了,是我突然造訪,叨擾先生了”
莊墨韓搖搖頭“我也就是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不過你來這里,怎么不傳下人與我稟報,我也好準備準備招待你”
“先生不必客氣……”
莊墨韓笑著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沒什么好招待您的,自從上次慶國一別之后,老朽一直想要找機會跟你道歉……那次的事情我本是無意,只是長公主拿我的親人來威脅,我無法不答應……”他又問道“我的親人,也就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叫肖恩……哦你應該知道這個消息了吧?”
范閑點點頭“其實今日前來,便是受人之托”
莊墨韓點點頭,嘴里說著“我想也是這樣,我們兩個是親兄弟,他卻因為不想靠著我茍活選擇這么一條路,滿是血腥,殺人如麻,天下人聞風喪膽,你說……”他又看向范閑,眼里有所期待“他還好嗎?”
范閑沉默片刻,“他死了,他臨死前,讓我來看看您”
莊墨韓好像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只是茫然地哦了一聲“也對,他那種人啊,確實樹敵太多,也算正常……”回過神,他又繼續(xù)執(zhí)筆注釋范閑那些詩句。
范閑看著這樣的莊墨韓,心頭有些發(fā)酸,肖恩或許是他在這世上最后的親人了,可他卻為他帶來了肖恩的死訊。
“先生這么晚,為何不早些休息?”
莊墨韓嘆了口氣“我本身也沒什么可做,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倒不如趁還能寫下去的時候,將這些佳句都注釋出來……”他頓了頓,咳了幾聲“況且范大人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造詣,這些詩句,如果不能注釋出來為后人學習,老朽心有不甘??!”
范閑心中更是震撼,或許真正的文學大家便是如此,對知識熱烈迫切,為自己的愧疚寢食難安。
“先生如此德高望重,定能長命百歲”范閑心知自己說的不過是廢話,此刻卻仍希望給這老人家一些安慰。
莊墨韓笑著搖搖頭“范大人不必安慰老朽,我自己也知道情況,多謝范大人吉言”
范閑扯了扯嘴角“既如此,我便不打擾先生了”
莊墨韓抬頭“你要走?哎,外面夜風寒冷,我該叫下人備些熱茶給你暖暖,你等等……”
“不必了,那些仆人我都讓他們睡去了,先生也早些休息,告辭!”
莊墨韓也不再挽留,繼續(xù)投身書山之中。
將寧致遠的傷重新包扎之后,顧風熹從頭到腳將自家少爺打量了一遍,雖然心疼,但是他還是要指責他,為什么不早點告訴自己。
“我怕你擔心嘛”寧致遠笑的一臉無辜。
“現(xiàn)在我更擔心”顧風熹怒指他的傷口“你分明信不過我”
“話可不能這么說啊風熹,你這樣多傷感情”寧致遠馬上辯解“你又不會武功,我怕你知道之后,會把你置身危險之中”
顧風熹自然也明白寧致遠的意思,氣也不過是一時,只是做做樣子還是要有的。
“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不許再做出格的事情了”
寧致遠聽著這教育,忍不住頭疼“風熹,你啥時候跟我爹學這么一套了?”
顧風熹扁扁嘴“還說呢,你就留個紙條離開,不知道老爺有多擔心……”
寧致遠臉上的笑意也退了不少,確實,從小到大,寧昊天明面上似乎對他不聞不問,任由他做那小霸王,可實際上,自己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里。
“等回京都,我就去跟爹道個歉,順便把佩珊接回來過兩天”他又笑起來,臉上滿是憧憬。
此時的衛(wèi)浮若在趕往澹州的路上,至于為什么,原話寧致遠是這么說的。
“當年你在京都好歹也混出一些名聲,雖說下面的人不知道你,范閑他奶奶怎么說也認識你,所以你去最合適”
“我去有什么好處,我為你的事情奔波那么長時間,損失了多少利潤啦?”
“就這最后一次了,等回去,我拿三倍的價錢去光顧你的生意好不好?”
于是見錢眼開的衛(wèi)浮若在寧致遠立下字據(jù)以后,心滿意足的去澹州了。
此時的京都,依舊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范閑順利完成任務(wù)的消息傳來,不日便可復返。
慶帝一副善意微笑,看著范建“這樣剛好,等范閑回來,正巧趕上你兒子跟葉家女兒的婚事”
范建點頭應是,卻明白慶帝笑意之下的其他用心,從一開始,范閑就是被當做棋子來用,眼前這個坐擁天下的男人,步步為營,一切都為了他的權(quán)利,而他也是事到如今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許久。
“不知道也好,范兄,此事你就權(quán)當不知情,還跟過去一樣就行”
可既知真相,他又如何能做到事不關(guān)己,眼下葉家千金直言自己要與范思轍成婚,二皇子也是委婉拒婚,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忽然落到他那單純的兒子手里,他又如何做旁觀者?
李承澤放下紙筆,寫好的書信在文世軒的再三確認之下裝進信封,交給謝必安。
“勞煩謝大人跑一趟了”
謝必安看著文世軒,又看了眼李承澤,轉(zhuǎn)身離開。
文世軒笑著與他說了幾句,也轉(zhuǎn)身離開,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怒摔屏風,卻依舊無能為力。
如果迫不得已能成為被原諒的理由,他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嗎?
范閑收拾好行裝,車馬浩蕩向城門走去,這個不平之地,自己終于是要離開了。
皇宮中的小皇帝卻是看著手中的傳信出神,這寧致遠的心思他是越來越不懂了,這樣的時候讓司理理去見范閑最后一面,難不成妒夫最后還能寬宏大量,原諒這差點毀了他夫夫感情的女子?雖然這么想,他還是派禁軍跟著司理理出了城,愿她能如愿。
司理理不驚訝小皇帝的囑托,卻驚訝這居然會是寧致遠提出來的,只是心中清明如她,自然不會過問小皇帝與寧致遠的關(guān)系,換了一身素白隨禁軍出城,一路跟隨范閑的車輦。
范閑實在沒想到這一趟會有如此多人來送行,看著海棠朵朵倚著馬車攔住去路,他不禁疑惑。
“這是莊老先生托我送你的,皆是他畢生所著”海棠朵朵末了有些嘆惋“老先生昨日去了,臨終前托我將這些都贈予你,還要我告訴你一聲,文學之爭沒有對錯,他當時所做確實不妥,你不必自責,只是遺憾你的詩學注解沒有完成,望你原諒”
范閑聽聞如此,面上染上悲傷,他甚至沒有向老先生道歉,先生卻將這些瑰寶送給了他,沉默良久,他才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海棠朵朵也不與他開玩笑,將馬車的韁繩遞給高達,便準備離開。
只是電光火石,隨行車馬遭遇襲擊,他心下一沉,沈重果然來了。
場面一度混亂,除了范閑一波加海棠朵朵與沈重的死士對戰(zhàn),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了禁衛(wèi)軍。
“是理理,她來為你送行,陛下不放心派了禁衛(wèi)軍保護她”
范閑語塞,這一刻,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對司理理有所虧欠一般。
沈重的十幾個死士終究不敵禁衛(wèi)軍與范閑的使團聯(lián)手,再加上沈婉兒的從中阻攔,沈重手一偏,劍身刺進沈婉兒身體,他眼中發(fā)狠,被范閑摁住。
“我可以告訴你走私的那位是誰,但我有個條件”
范閑看了眼被顧南衣抱在懷里的沈婉兒,回頭看他。
“婉兒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此舉只會連累了她,你們帶她離開,去哪都好,不要再回北齊”
“我答應你”范閑應承下來。
“走私的人,其實是慶國皇室的二皇子”
眼看著沈重被禁衛(wèi)軍帶走,范閑心中已經(jīng)預料到他的結(jié)局,如果走私之人是李承澤的話,他更要確定自己的計劃了。至于剛才的承諾,那是顧南衣應該考慮的事情,畢竟這姑娘是為他如此,他再無情,也要對人家負責,剛好也給自己減少一個情敵!他這么想著,告別了海棠朵朵,繼續(x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