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遮月,朔風(fēng)入閣。亂葬崗的一片狼藉之中,有細雪作被,給這一堆魂歸地府的肉身覆上一層衾被。
佝僂的老人領(lǐng)著他年輕的孫子把蓋了雪的尸體運到車上,再推到一邊挖好的坑里,擺正放平,撒上黃土。
“老爹,你看這人……”年輕的孫子忽然蹲在一具尸體面前擅自開口,老頭打眼看去,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他挪著步子靠近,仔仔細細打量了這人全身,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衣服算得上是貴人家的材質(zhì),卻已經(jīng)破爛不堪,幾乎遮不住身上的傷痕,再往上瞧瞧,墨發(fā)遮住大半的臉,隱約有不少傷痕,沾染著血漬污穢,看不出美丑,這些都不算什么,他那孫兒叫他過來,想必是因為此人胸膛有些起伏,低頭細聽,能感覺到微弱的鼻息,他伸手探了探心口,神色凝重,確實還活著,但,若無神醫(yī)在世,也是回天乏術(shù)。
“您不是有那救命的什么靈丹妙藥嗎?之前救我的時候不就是這么救回來的?”
老人朝年輕人翻了個白眼,比劃著【你那是宿醉被誤認(rèn)為死了,浪費我一顆丹藥】
“哎,反正就是那個,給他喂一顆唄”年輕人勸道。
老人嘆氣,從破布衣衫的懷里拿出一顆棕色藥丸塞到那尸體嘴里,又隨手抓了把雪當(dāng)做水讓他混著咽下,完成之后,躬身錘了錘腰,嘆了口氣,朝孫兒比劃道【即便如此,若非有神醫(yī)降世,他也遲早一命嗚呼】。
孫兒問道“那找個神醫(yī)不就好了?”
【哪是那么容易……不過西邊那個城里確實有個神醫(yī),不過是個和尚】
“和尚?西邊是什么地方?”
【怎么,你要為這個半死不活的小子去西邊嗎?】
“嗐,這不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我也給你積點德!”
老人抬手就要打他,沒有撈著,便作罷【也罷,你去吧,西陵的一個寺廟里住著這位神醫(yī),你若真想救他,便去吧】
少年心中喜悅,臉上興奮,一回頭看了眼那襤褸的尸體,犯了難“我怎么帶他去呀?”
老人指了指遠處棄用的推車,示意他可以推著他去。
“西陵……離這里應(yīng)該不近吧?”少年看了眼快要散架的推車,他一個人推這個大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好像不太劃算?
【也就三千多里路吧】老頭比劃了一下。
“咱沒有好點的裝備嗎?”
【沒有】
少年灰心喪氣,可看了眼還有還有呼吸的人又下了決心,把人抬上推車,拿著老頭給的路線圖慢慢離了山。
他隨即想到,老頭一個收尸人事怎么有這種東西的?只是轉(zhuǎn)念一想,人外有人,他這來歷不明的游子都能毫無懷疑收留下來,想來老頭也不簡單,等回來之后再好好問問吧!他慨嘆一聲,艱難推著車子出了西郊。
寧致遠被送去亂葬崗那晚,衛(wèi)浮若回到了京都,她沒有絲毫動靜就進了慶國皇宮,一路沒有驚動一兵一卒到了后宮,等謝必安發(fā)現(xiàn)時,人已經(jīng)坐在李承澤對面了。
李承澤一面驚喜一面心虛,盼著見她又害怕見她。
“帶了些特產(chǎn),來給你嘗嘗”衛(wèi)浮若倒是稀松平常,拿出一包茶餅放到紫砂壺里,知會謝必安去泡茶了。
“你……”李承澤開了口,卻又不知如何說下去。
“這一次我打算擴建衛(wèi)一鍋,所以要啟動你的資金啦!”
李承澤不知所措,只簡單哦了一聲,又聽她繼續(xù)說下去。
“到時候你就是最大股東,我想想,老板這個位置你愿意嗎?”
“好……什,什么?”李承澤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我回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的”衛(wèi)浮若輕輕一笑“怎么樣?”
李承澤心中驚喜,可卻猶疑起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嗎?”
“這世上的事情,除非超越我的認(rèn)知范圍,其他我都心知肚明,雖然你確實做錯了選擇,但我覺得可以將功補過”
李承澤神色黯然“可是……”害死范閑,迫害寧家,這些都有他的責(zé)任。
“別灰心嘛,范閑好好著呢,只不過到時候需要你做一些事情,換你日后的自由,你覺得如何?”
看著衛(wèi)浮若這副做交易的模樣,李承澤不禁好奇,他如何做才能消弭心中的愧疚呢?
“把你做的事情都供認(rèn)不諱,不就解決了?”衛(wèi)浮若解釋著。
皇室宗親一般不會判處死刑,頂多貶為庶民,流放到別處,衛(wèi)浮若早已想好了退路。
李承澤心動不已,點頭答應(yīng),計劃一氣呵成,衛(wèi)浮若又笑道“暫且按兵不動,我還要離開一段時間,等我回來”
“去哪?”李承澤不禁追問。
“跟你老爹談?wù)劇彼仨恍Γ碛跋г卺♂Vg,謝必安提了煮好的茶回來,已經(jīng)不見衛(wèi)浮若的人影。
李承澤卻是但笑不語,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臉上的表情明顯比之前亮了許多。謝必安倒也沒有追問,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范閑帶著顧風(fēng)熹與高達一路回京都,在滄州的交叉口卻偶遇了五竹,高達作勢就要與之對抗,卻被范閑阻止。
“叔,您怎么了?”
五竹一扭頭,語氣迷?!澳闶钦l?為何叫我叔?”
“我是范閑啊”
“范閑?”五竹呢喃一聲,臉上瞬間肅殺起來“指令……殺了范閑……”
范閑心中一驚,五竹自與他北齊邊境分離之后,記憶力似乎更差了,現(xiàn)在居然連自己都不認(rèn)識了?思及此,他想起從那個世界回來之前傳說中的老娘說的話,要自己跟五竹問好。
他于是邊躲閃著邊試探著說了一句“葉輕眉說她很想你,如果有機會希望再見你一面”
五竹臉上的神色一頓,慢慢停下動作,葉輕眉……他回憶著這個名字,臉上漸漸柔和,最后竟是笑了起來。
“范閑,你是小姐的兒子”五竹說了一句,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范閑這才松了口氣,捂著受傷的胳膊看著五竹,回來之前葉輕眉也說過五竹的身世,所以他也明白了為何他如今都成年了,五竹還和當(dāng)年一樣年輕。既然是神廟的人,必然記憶的缺失也是神廟所為,另外剛才那場攻擊,想必也是神廟所為。
“叔,你去哪?”眼見著他要走,范閑忙著追問。
“去找答案,之后再去找你”
有了這層約定,范閑心里也如吃了定心丸,目送他遠去,范閑有一瞬間的輕松,轉(zhuǎn)眼間,又是整裝待發(fā),此去勢在必得,他必不能失敗。
少年連日來修修補補,加上趕路,已經(jīng)走了一半的腳程。老爹雖說的無情,可看他可憐,還是給了他一些積蓄,被他拿來雇了馬車,他實在看不過去這半死不活的人還要受風(fēng)吹日曬,也算是積德行善。
這日風(fēng)霜裹挾著吹到臉上,身上的干糧也已經(jīng)所剩無幾,看了眼地圖,還有將近大半的路程要走,他不免有些后悔,車?yán)锏娜穗m說是活過來了,可每天也就是這么睡著,靠著他的幾口水和干糧支撐著,偶爾迷迷糊糊的呻吟幾聲,似乎是疼的難受。
他又聽見他的呻吟,這次卻似乎與之前不同,他停了馬車,轉(zhuǎn)身進去查探情況,這半死不活的人居然睜開眼了!
“你醒了?哦先別說話,容我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呂歸塵,雙口呂,塵歸塵,土歸土的歸塵,你是我救回來的,但是只是第一步,我們現(xiàn)在要進行第二步,去西陵找那個和尚神醫(yī)!”
寧致遠還未適應(yīng)這顛簸的旅程,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又是聒噪,他渾身都像是斷了一樣的疼,他隱約聽到了西陵,腦海里卻是嗡嗡作響,忍不住側(cè)頭吐出一口黑血,他又閉眼適應(yīng)了許久,這才看清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