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被納入沈府為妾的時候才豆蔻有一,早年喪了雙親,又孤苦無依,可因生的瑰秀,在市集賣菜時遭歹人惦念后被強搶進(jìn)府。
人無廉恥,王法難治。
將我娘親擄去的歹人是我的生父沈蕭竹,一個跟在少卿大人屁股后邊研墨的官兒,即是九品,就這官仕還是他爹找人打點替他花銀子買的,可他又愛跟下人吹噓自己如何如何受盡皇上愛戴,虛偽至了極。
就這樣品行不端為人不善的歹人,能被皇上欽重?做他個白日大夢去吧。
我和沈蕭竹的關(guān)系說好聽點是父女,說難聽點就是主人和婢女,平日鮮少接觸,也不親近,我同其他下人一樣喊他老爺。
我怨恨他親手草踐我娘親一生的幸福和自由,怨恨他生我而不育使我受人迫害卻無動于衷,以至于長這么大以來從未喊過他一聲爹。
我心目中的爹爹應(yīng)當(dāng)是端莊穩(wěn)重謙卑含容,應(yīng)當(dāng)是愛妻護(hù)女尊敬世人。應(yīng)當(dāng)……是給予我一切溫暖的人。
娘親生我那年,正是臘月嚴(yán)冬,身子骨本就虛弱再加上時節(jié)陰寒,差點沒挺過去,又熬了兩天兩夜才將我誕下,可沈蕭竹趕來一看竟是個女嬰,便再沒去探望我娘親。
事事樁樁,是個常人都會難以承受了去,娘親也終日以淚洗面,落下了婦疾,我成了她唯一的孩兒。
十六年時光荏苒,我出落成明眸皓齒的一方佳人。
聽府里日頭待的久些的老人說,若不是因為我是女兒身,早就被主母扔進(jìn)后巷的水溝里喂狗了。
她起初忌憚我娘親若懷的是男胎必定會跟她兒子搶奪沈府的財?shù)摚笠豢瓷氖莻€女嬰,再又改了主意。
庶出地位本就低廉卑下,我又是個女的,在嫡出為尊庶出為卑且輕女重男的封建古朝,娘親與我絕然難逃厄運。
于是乎從記事起,我的童年便是在無比昏暗狹長的絕境里逆風(fēng)而行的。
某日,主母喊我為她沏茶,卻沒曾想她故意將茶具摔向地下,又說我不懂規(guī)矩目中無人,然后將我碾到大廳訓(xùn)斥。
“評評理??!一個庶出也敢自稱沈家小姐?也不掂量掂量你那卑賤出身配不配,真是給沈家丟了臉面?!?/p>
主母聲聲如雷,震懾著沈府上邊底下所有人的耳朵,下人們也只敢棲在角落旁眼巴巴的干看著,無人敢上前阻攔。
而我斜著眼靜靜端詳她那副霹靂的嘴臉不做聲響,這樣的場景在記憶里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數(shù)不勝數(shù),我倒當(dāng)她是唱戲的,變著法兒的逗我開心呢。
她一見我又是副無關(guān)痛癢的表情,簡直是沒把她放在眼里,更是囂開了氣量,愈發(fā)肆意的對我辱罵,還說要把我捆在柴板上,押遣到集市上賤賣。
也是因為喧鬧的動靜太大,我那嬌弱從不惹事的娘親,一路從偏僻的廂房小跑徑直竄到我面前,求主母饒了我。
主母見這陣勢,更加提高了興致,“你們母女兩人還真是一副賤樣,若你真想阻止我把沈容兒賤賣為婢,就跪下扇自己巴掌,直到我滿意為止。”
擺明是侮辱我娘親,我原本平靜的情緒頓時被扇動幾層,但我又忌憚她的位份,只好攔在母親前頭,假情假意的向主母諂媚,“夫人大人有大量,不必為了我這種庶出傷了和氣,姨娘的身子骨哪經(jīng)得起這番折騰,要我說啊,這巴掌還是得我自己動手才是?!?/p>
話音剛落,我迅速屈膝跪在地上死命地往自己臉上甩著巴掌,手掌使勁拍打過的地方已然顯現(xiàn)起通紅的印子,像一塊塊被熱鐵烙過的豬皮,極其滲人。心里自是明白,不這樣做,她定是不會罷休。
那女人看我這幅陣勢,心情尤為舒爽起來,趕忙喊我停手,讓我別給沈府惹上晦氣,然后又惺惺作態(tài)的撫慰著我,自己慢慢悠悠的回了廂房,不時回頭情不自禁的大罵一句:蠢貨。
看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周圍窸窸窣窣看戲的下人,娘親紅焉著的眼眶,我一度竭力端在眼中的淚,不要面子的從臉畔劃落下去,偶爾有幾滴不經(jīng)意竄進(jìn)嘴里,那澀味,比寶芝堂抓的黃連還苦。
娘親心疼我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拿出手中的帕子將我臉上的淚痕一一拭去,于后把我擁進(jìn)她的懷中,讓我像兒時那樣,委屈就大聲的依傍在她懷里涕泣。
可是我不愿再如此軟弱,我已十年有六,應(yīng)當(dāng)是有謀有智的好兒郎,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起惦護(hù)娘親的職責(zé)。
我恨那女人,更恨將我母親擄走的沈蕭竹,若不是生在這沈府,我定不會過著階下囚般的日子,甚至還不如他人圈養(yǎng)的牲畜,不論如何,這恥辱終有一天是要報了的。
庶女?不。我沈容兒要做這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