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安道爾大街16號難得沒有傳出那位小提琴家練習(xí)提琴的聲音。周圍的住戶難免有些遺憾。

約瑟夫一整天都沒有離開房間，直到女仆做好了晚餐，敲響他的房門。禮貌地謝過女仆，離開房間后，他的桌子上留下一些畫稿。

被壓在底下的是幾張無意義的亂七八糟的圓圈，最上面的一張畫著一座小房子，小房子的花圃里種著滿園的鳶尾花，后面有一片湖泊和大片的麥地，母親在宴請賓客，兩個白頭發(fā)扎明黃色蝴蝶結(jié)的小孩子在花叢中玩捉迷藏。

安東尼奧說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覺。無法肯定的懸空感令人抓狂。

約瑟夫，他可愛的弟弟，乖巧的弟弟，有些孤僻但總是對人很禮貌的弟弟。他一直是這樣想的不是嗎？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桌子對面的少年。他的身量已經(jīng)拉長了些，但還是遠(yuǎn)不如自己高，微卷的長發(fā)扎成一束，在鬢角留了一縷松散垂下，好像一個隨意寫成的行云流水的高音譜號。

安東尼奧很少這樣認(rèn)真地凝視約瑟夫，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長成一個少年了。他好像在自己的注意力之外安靜地生長了太久，只能依稀找到一些當(dāng)年那個小孩子的影子了。

他莫名有些害怕一不小心和那雙藍(lán)眼睛對上的感覺，瞟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約瑟夫，他乖巧可愛的弟弟，有些孤僻但一向很有禮貌的弟弟，喬，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安東尼奧吃完了早餐，約瑟夫也沒有出現(xiàn)。

這當(dāng)然很正常，他這個年紀(jì)的少年都很缺乏睡眠。

安東尼奧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整理整理心緒，回到自己的房間練琴。

下午時，與他合作的商人伯利休斯敲響了他的房門，和他商議接下來的巡演事項。

他一邊神情專注地聽著，一邊望著伯利休斯的煙斗上升起的裊裊白煙，目光有些渙散。

輕而軟的煙云，悠悠盤繞的煙云，微卷的發(fā)尾。

“那么，明天下午三點我將派船到謝菲爾碼頭等候您?！?/p>

“嗯?！彼c頭應(yīng)和，反應(yīng)過來伯利休斯說了什么后，又補(bǔ)了一句:“有勞了?！?/p>

“這是我應(yīng)盡的本分?！辈菟瓜蛩辛艘欢Y，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

安東尼奧默默看著裊裊的煙云散了，直到自己咳了兩下好像才感受到嗆人的煙味，趕緊打開窗戶通風(fēng)。

次日早晨，約瑟夫洗漱時，看見安東尼奧和他的仆從正收拾行李，路過安東尼奧時便問了一句:“又要出去嗎？”

“嗯，去倫敦。”這句話出口他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出什么——約瑟夫以前從來不過問他的事，連自己去他們學(xué)校演出都不知道。

“這樣啊……什么時候回來呢？”

“周五?！辈恢獮楹危男那槟行┤杠S。

“好吧。”約瑟夫抿了抿唇，忽然對他笑道:“我一直很想去那里，可惜沒有機(jī)會?！?/p>

“其實倫敦也沒什么好的，霧太大，呼吸很不舒服?！卑矕|尼奧下意識回答道。

“真是遺憾?！奔s瑟夫搖了搖頭。他整理好自己的書包，臨出門時，回頭望了安東尼奧一眼。

安東尼奧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視線，回過頭時，門邊少年的微笑在清晨的陽光中明媚非常。

“再見，安東尼奧?！奔s瑟夫向他揮揮手。

“......再見?！卑矕|尼奧朝他揮揮手，看著那團(tuán)白棉花似的腦袋消失在門后。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他近來越來越覺得應(yīng)對約瑟夫讓他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輕撫著胸口的口袋，那里裝著一個小本子，里面夾著一枝鳶尾花做的書簽。

繼續(xù)投身于出發(fā)前的準(zhǔn)備時，他愉快地哼起了歌，是歡快如夏日晴空的《D大調(diào)卡農(nó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