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醒來，青松睜眼一看，見榻榻米上橫七豎八躺著一幫老頭子。嘿嘿，昨晚，大概大家都喝醉啦。
青松的響動驚醒了一個老頭子。
那老頭子甕聲甕氣地嘟囔：“嘿嘿，找不到你心愛的人兒。跟一幫老古董睡在一起，不開心，是不？” 被窩里探出頭來，是松田先生。
“我怎么會睡在這里？”青松應道。
“老夫也不知道，這可是老夫的家？”
響動驚醒了另外一個老古董。
那個老古董打個長長哈欠，抱怨說：“老夫記得大概，松田太太和櫻子拿出被子，安頓下我們。松田老頭子，你怎么也裝糊涂？你這樣可不是第一次啦?！?/p>
“我怎么會是老頭子？你才是吧？”松田先生抗議。
兩個老頭子隔夜的酒勁兒上來了，吵了起來，“你才是老頭子！”，“你才是老頭子！”。
吵架聲把滿屋子老古董吵醒了。老古董們紛紛出土，東邊探出一個腦袋，西邊伸出半截身子，紛紛抱怨倆人吵醒了自己。
日下部先生出面維持和平：“快別吵啦！青松君可是我們的中國朋友?？纯茨銈儯谥袊笥衙媲俺臣?，日本不敗才怪？青松君，別理睬他們。他們兩個老頭子每次喝醉了，第二天醒來都要吵上一架?！?/p>
“什么？！你日下部先生才是個老頭子。我們兩個哪一次登富士山不比你登得高？”松田先生立刻向那個跟自己叫板的老頭兒討好，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共同對付日下部。倆人旋即化敵為友，吐詞不清地笑嚷，“瘸子登山，屁顛屁顛?！?/p>
青松猜想，這3個老頭子之間的戰(zhàn)爭多半由來已久？
門開了，松田太太探進頭來：“都醒啦？早過中午啦！快起來吧！飯菜都準備好啦！”
一幫人哈欠連天地起身，鬧哄哄地在洗漱間和客廳間來回。
櫻子進屋，把被子一張張折好，擱進壁櫥。
松田太太端上各色早點：面包，稀粥，梅干，牛奶，包子，海帶。
櫻子來到青松身邊席地跪下，輕輕罵：“醉鬼，知道嗎？昨晚，隔壁鄰居大媽也跑來聽你唱歌啦。你唱歌的聲音難聽死啦。”
“什么？我唱歌啦？”青松后怕起來，想起一點點來，唱了“北國之春”；再后來，興頭上該不會唱出“大刀向——”連忙埋頭喝起粥來，好把臉埋進碗里。
“哪里難聽啦？櫻子姑娘，我家老頭子一輩子也沒為我唱過一首歌。我天天喂他，白喂啦。哼，吃吃吃，撐死你個老頭兒。”松田太太一邊擺弄桌面碗碟，一邊去正在張嘴喝粥的松田先生腦袋上敲一下，又轉(zhuǎn)頭問櫻子，“呃，青松君昨晚那個結(jié)婚歌是怎么唱的？”
“妹妹你大膽地朝前走……嘻嘻?！?櫻子驕傲地唱，停住，嚷，“后面不知道咋唱啦。中國歌太難記啦。”
青松擔心自己昨夜酒后失態(tài)，截住櫻子，悄悄問：“昨晚，我沒丟丑吧？”
“還沒丟丑？哼?！睓炎用菜苹卮鹎嗨桑靺s轉(zhuǎn)向松田太太。
松田太太接到櫻子的求援，大聲揭青松的短：“啊啦！世上哪個姑娘不愿意有你這樣的男子在眾人面前像你這樣為她丟丑？”
“哈哈哈！”“哈哈哈！”全桌老頭子笑起來。
青松窘得無地自容，昨晚，自己到底是個什么丑態(tài)？趕忙埋頭喝粥，巴不得把自己的臉也和著稀粥喝掉。
吃完早飯，松田先生朗聲宣布：“櫻子，老夫現(xiàn)在把青松君歸還給你。青松君以后的每一天都是你櫻子的啦。去吧，到淺草寺祈福去。愿神靈保佑你們?！?/p>
“嗨！感謝松田先生！感謝松田太太！感謝大家！”櫻子深深鞠躬。青松也深深鞠躬。
青松隨櫻子正欲起身，日下部先生早來到青松面前，在桌子上攤開一本留言簿，要青松留下墨寶。青松不敢寫，雙手奉還。日下部先生雙手推回。松田先生滿懷期待地望著青松。
青松下不了臺，央求日下部先生道：“能不能不寫？”
日下部先生眼睛朝周圍老頭子轉(zhuǎn)一圈，對松田先生鬼笑，轉(zhuǎn)過頭來，笑瞇瞇盯住青松，再次把留言薄推向青松。
松田先生臉色微微泛紅，嘴朝青松張了張，沒能說出話。
櫻子快要停止呼吸了，眼睛和嘴巴拉成三個Ｏ型。
屋子里安靜得能夠聽得見螞蟻嘆息。
青松仿佛是個被冷不丁推上角斗場的新手，周遭滿是看客，對面陰森森走來一只獅子，不得不提起筆來。自己曾經(jīng)夸下?？?，中國的詩歌還輪不到靠日本人來援助的地步，留……留……留？有啦！刷！刷！刷！
冬來百花殺，
一枝獨傲霜。
暗香盈天地，
孤芳。
青松寫完，把留言簿回呈日下部，心中挑戰(zhàn)：該你日下部先生唱和啦。
日下部先生接過一看，傻眼了。
松田先生一把奪過留言簿，胡亂看一眼，大聲叫：“好！”把留言簿挨次遞到各個漢詩會高手面前，面呈得意之色，仿佛那幾句歪詩是他作的。
老人們紛紛擺手躲避。
青松又向松田先生討回留言簿，刷！刷！刷！
春風報春來，
一夜萬花放。
歡歌動瀛洲，
合唱。
簽上大名，將筆一擱，笑吟吟將留言簿雙手捧到松田先生面前。怎么樣？我們中國的詩歌，該是還輪不到需要靠你們?nèi)毡救藖碓牡夭桨桑吭谙碌舻臅皇切嚎啤?/p>
日下部先生帶頭鼓起掌來，頭湊到松田先生面前，低頭對著留言薄嘀咕：“這是什么漢詩？”
松田先生吊起一只腳來，榻榻米上一跛一跛，指指留言簿，又指指日下部：“吊腳詩！”
“哈哈哈！”眾人哈哈大笑。
日下部從松田先生手中要過留言薄，舉到眼前，仿佛唱詩班歌手舉著歌本，果真用吟唱“好雨知時節(jié)”的調(diào)式吟唱起來，唱到“合唱”兩個字時，戛然而止，仿佛一個運動員一口氣沖上山頂，陡然發(fā)現(xiàn)前面原是萬丈懸崖，驚慌失措，連忙停住。
眾人本來在跟著哼唱，中氣剛一提到胸口，沒了歌詞，面面相覷，轟堂大笑，才算把余氣吐盡。
日下部先生高興起來，嚷：“好！這兩首詩也作為我們的會歌。有了這兩首會歌，我們以后的詩吟會就再不會冷場?！?/p>
松田先生帶頭向青松鞠躬，眾人緊隨鞠躬。
青松連忙把頭叩得比每一位老人都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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