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百里小老弟究竟算得幸運(yùn),還是算得不幸。
要說他幸運(yùn),三年五載不出遠(yuǎn)門,頭一遭自個兒出門跑單子便遇見戰(zhàn)亂,有家不能回,實在倒霉得緊;要說他不幸,百里小老哥丟了十年八載,百里老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連個人應(yīng)也沒尋見,偏生叫他百里弘毅一碰一個準(zhǔn),著實令人直嘆緣分妙哉。
眼下局勢不定,一行人哪里也去不得,只好整日窩在酒樓之中。
縱使這酒樓已然是整個奩山城里最闊氣的一家客棧,然而再寬敞也不過幾步走到頭的地方,一日兩日膩膩歪歪的倒也罷了,時日一長,直教人感覺渾身發(fā)霉。
百里弘毅的糾結(jié)感與日俱增,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母同胞的兄弟倆之間有什么心靈感應(yīng)之類。
眼瞧著百里小老弟整日里為了是否與兄長相認(rèn)愁云慘淡,那廂里百里小老哥的做派則是全然相反,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匹戰(zhàn)馬馳騁長街,一連七八日戰(zhàn)績斐然,整座城池已然淪陷了十之八九,唯獨東市這幾條大街,依舊負(fù)隅頑抗。
好巧不巧,小兩口下榻的酒樓正是地處東市大街。
于是乎,奩山城中的老百姓大多已經(jīng)有幸得見過對面那位將軍的颯爽英姿,百里小老弟這個親弟弟卻是依舊未曾有幸得見兄長真容。
實際上,依軒軒之見,百里小老弟不過遙遙見過那縱馬疾馳的土匪頭子一回,怕是尚且不能完全確認(rèn)后者便是年少走失的百里小老哥,若是當(dāng)是時告訴他他眼花了,他說不準(zhǔn)會信以為真。
然則,那日他情急之下竟然向她求證,她卻是一時驚慌忘記反駁,恐怕這下百里小老弟一準(zhǔn)較真,必定要親眼見過百里小老哥才肯罷休。
當(dāng)下的時節(jié)正是做買賣的好時候,行走邊疆本來也是刀尖兒上舔血的活計,因此這段時日奩山城中過路的商人不在少數(shù),不少人同百里小兩口一同被困酒家。
奩山背靠銅礦,資源豐富,乃是兵家必爭之地,是以常年把守重兵。奈何這所謂的重兵不過是之于和平年代而言,一旦邊疆有變,要想抗敵,沒有援兵當(dāng)真癡人說夢。
駐扎奩山的官兵一連數(shù)日浴血奮戰(zhàn),終究寡不敵眾,傷亡慘重,幾乎全軍覆沒。
客棧里頭的氣氛一日壓抑更勝一日,前些天尚且可見紅發(fā)褐膚的夷商三個一群五個一黨湊在鋪面中閑磕牙,這幾日堂上便冷冷清清,就連掌柜的亦成了縮頭烏龜,只遣兩個出生牛的不怕虎的半大小二每日里打點鋪子。
這一日黃昏,日薄西山,殘陽如血,遙遙懸掛西天,云霞盡染,赤紅的色澤堪比尸橫遍野。
百里小老弟立于客房窗前,背影挺拔,身姿頎長得小山一般,眸光微凝,直勾勾地緊盯漫天紅霞。
忽地樓底下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三長一短一連串尖叫聲。
一連數(shù)日,客棧當(dāng)中沉寂得仿佛虛空一般,落針可聞。尖叫聲鋒利得猶如刀光劍影,瞬時間打破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