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月不比北地嚴(yán)寒刺骨，空氣干燥恨不得將人體最后一滴水分壓榨干凈。相反，自北地吹刮而來的朔風(fēng)一路南下來到京城，一路上逐漸潮濕，連帶京城的空氣亦是濕濡，半空中猶如凝結(jié)冰碴似的，刀子一般刮擦人面。

趙風(fēng)雅將軍有話但說無妨，不必同隋珠使些彎彎繞。

然則，比之公主的聲音，京城的冷風(fēng)似乎更加溫暖些。

韓軒手中捧一盞熱茶，隋珠肩頭上的劍傷尚未痊愈，紗布包裹了一層又一層活像只剝了皮的粽子。她頭上纏繞著龍鳳呈祥的軟羅抹額，唇瓣略顯蒼白，雙目緊盯手中的茶盞，一眼也不曾瞧過床前端立的徐鳳年。

徐鳳年哽了哽，似乎不愿旁人聽見他接下來的話。

奈何他候了半晌，不見隋珠有開口遣那樂伎出去的意思，只得斟酌著開口：

徐鳳年賀家姑娘這些日子著了涼，受了些風(fēng)寒，鳳年已經(jīng)請?zhí)t(yī)過府診過脈了，現(xiàn)下正吃著藥，想必不日便得好轉(zhuǎn)。

趙風(fēng)雅姑娘沒了父母，身邊沒人照看，生病也沒人心疼，實在可憐得緊。

趙風(fēng)雅隋珠是姑娘的表姑母，理應(yīng)好好看顧。算起來……若非將軍，這孩子也不會這樣小就沒了爹娘。

趙風(fēng)雅如此，姑娘也不好一直寄居將軍府上，隋珠這就遣人過府，將孩子接回來，也方便照看。

聞此，徐鳳年又是一頓，好像不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繼續(xù)似的。片刻，他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徐鳳年姑娘病著，不好隨意挪動，萬一受風(fēng)，豈不白費(fèi)了公主一片心？

徐鳳年鳳年與公主夫妻一體，公主自不必?fù)?dān)心賀家姑娘，鳳年一定著人好生照料。

得聞徐鳳年此話，韓軒猛得轉(zhuǎn)頭，張口欲反駁。

誰知徐鳳年早知她一套說辭，先一步打斷道：

徐鳳年可巧鳳年尚需回府拾掇些箱籠，都是日后少不得的物事。待鳳年收拾妥帖了，想必賀家姑娘的病也該好了七八，介時鳳年自會帶著姑娘一道遷來。

說罷，他假意微笑：

徐鳳年說來倒是陛下有心，先前的宅子距離皇城稍遠(yuǎn)，不比此處方便太醫(yī)來回，鳳年尚未謝過陛下恩典呢。

徐鳳年今日這一招當(dāng)真陰損。

眼下兩條道路明白眼前，端看她作何選擇。若是她想要將賀家姑娘接來自己府上便不得不承認(rèn)與徐鳳年的婚姻，且必須由得他一并遷來。

她不愿再見徐鳳年，不愿同他有半分牽扯，可是，她如何舍得下年幼的外甥女？難道叫她小小年紀(jì)與殺害自己父母血親的仇敵共處一室嗎？

蘭藉方才說……

只消暫且好言哄騙過去，待接回賀姑娘再與徐鳳年周旋。

那么……就此應(yīng)下？

孰料，徐鳳年并不是個好騙的。

他見她猶豫，一拍手叫隨行的仆從端了個托盤上來。

托盤里頭薄薄一沓紙箋，用材乃是最上等的宣紙，上頭密密麻麻書寫著本朝各皇親貴胄的名姓、封地、婚配子女、生年卒年乃至封爵授職以及升遷降革。

徐鳳年想來公主已經(jīng)猜到了，此為本朝玉牒，記載宗師子弟。

徐鳳年按理說，每逢新帝登基或是十年一輪，翰林院負(fù)責(zé)修編、更正玉牒。

徐鳳年陛下登基未久便遇戎族作亂，未來得及及時更改也是正常。

徐鳳年近日鳳年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如今翰林院已經(jīng)加班加點修改好了。

徐鳳年尋不得當(dāng)年陛下賜婚的圣旨，大不了回頭鳳年去陛下面前磕頭請罪罷了。只是，玉牒上頭清清楚楚地寫了，公主于太宗十九年與鳳年成婚，這一點公主怕是抵賴不得了。

徐鳳年說起來，玉牒還是鳳年好不容易自翰林院竊出來的，眼下正著急還回去，公主可是需要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