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鶴恨東華。
她恨極了東華,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她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置于三昧真火之上烘烤、灼燒。
他折斷了他的羽翼,他斷送了她的前程,他破壞了她的余生。
知鶴恨死東華了。
可是,她愛義兄。
她愛極了義兄,但是止步于兄妹之間的舐犢之情。
她愛義兄,她敬佩他的英明,她傾慕他的神武,她崇拜他的高大。
自打懂事以來,知鶴曾經(jīng)從無數(shù)人口中聽聞義兄往昔豐功偉績。在她眼中、在她心中,義兄永遠(yuǎn)無欲無求、淡泊寧靜、纖塵不染。
人人皆道,義兄乃是三十六天諸神伊甸園中最有神仙味兒的神仙。
時至今日,知鶴一直以為神仙就應(yīng)該如同義兄一般——看破紅塵俗務(wù)、一心天下大義。
雖然,知鶴私下里覺著,整日栽花種樹、焚香品茶的義兄似乎與眾人嘴里那個殺盡四海八荒、六合九州的天地公主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
知鶴從未忘卻義兄養(yǎng)育之恩。
實際上,她對義兄感恩戴德,她永生永世牢記他為她付出的心血。
若非義兄,父母留下那點財產(chǎn)恐怕早已被貪得無厭的三十六天諸神搶奪一空。若非義兄,她怕是早已淪為凌霄寶殿九五之尊手底下不起眼的一粒棋子,最終落得和親或者收房的悲慘下場——好像昭仁長公主素錦似的。
知鶴知恩圖報,她不敢忘恩負(fù)義。
人言道知足常樂。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乃是在所難免的事。
一旦展翅高飛、翱翔長空,一旦品嘗過自由的蝕骨滋味,試問誰人還愿意拘于一方天地,為人禁臠?
倘若自從一開始她就是天君老兒飼養(yǎng)身側(cè)的媵妾、玩物,恐怕她這輩子都不敢想象自己身騎高頭大馬肆意疾馳的快意、瀟灑。
但是,天意弄人。
起初義兄給予她十足的放縱,養(yǎng)成她不受約束的野馬品性。
半道里,正在她一門心思建功立業(yè),飄飄然如入云端之際,他忽地變了面孔,決意將她捆綁在一十三天太晨宮中,將她囚禁在床笫枕席之間,將她圍困在紅羅帳中、鴛鴦?wù)砩稀?/p>
昨日尚且奮勇殺敵的巾幗女將軍一夕之間沒了戰(zhàn)場、沒了偉業(yè)、沒了……沒了她夢寐以求的自由,之于知鶴而言無疑好像天打雷劈。
前夕還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今朝只期盼鐵馬冰河入夢來。
愛。
恨。
二者糾纏、交織、雜糅,于知鶴心底剩了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活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知鶴曾經(jīng)不止一次反思自己。
她與義兄之間鬧得如此這般境地,究竟是不是她的錯誤?
她不止一次捫心自問。
如果……如果一開始義兄撫養(yǎng)她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收用,她會不會……暫且不說是否心甘情愿,起碼她是不是好受一點?
大概吧。
大概。
知鶴被迫老實蜷縮義兄胸前,淚水洇濕他結(jié)實胸膛。
他一下一下輕撫她綢緞似的秀發(fā),隱約之間她仿佛聽見他薄涼唇瓣之間溢出輕淺低嘆。
為什么?
她不免滿心怨恨。
為什么他已經(jīng)有了姬蘅,有了即將大婚的新娘,卻始終不肯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