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皇上以不屑的笑冷然相對，“你擁有的還不夠多么，尊貴的出身，嫡妻的身份，兒女雙全，位極中宮。你還不滿足，能有什不安？”

皇后富察瑯?gòu)玫暮粑鼭u漸急促而沉重，胸肺大慟，碎裂的疼痛陣陣襲來。

面前人他的疏離就是她不安生的開始，可是他卻不知！

她是要死的人了，此時不全部傾述，這些遺憾不甘難道要帶到黃泉去么？

皇后富察瑯?gòu)靡郧八从械慕^望口氣，緩緩地說道：“皇上，臣妾的不安來源您??！皇上，您對臣妾若即若離，臣妾從來也抓不住您的心。臣妾知道您要取笑了，可您想過沒有，尋常婦人抓不住夫君的心也罷了；可臣妾是皇后，六宮的人堆到一塊兒，臣妾站在頂巔上，哪怕一陣風(fēng)吹過，臣妾都會害怕摔得粉身碎骨。家族仰仗臣妾，臣妾仰仗皇上。臣妾除了皇上和子嗣，沒有什么可以依憑的，一切都隨著您的心意變化。臣妾揣摩您的心意，無時不在害怕所擁有的貌似安穩(wěn)的一切便會煙消云散?！?/p>

皇后富察瑯?gòu)玫穆曇舭г钩脸?，她本是虛透了的人，如何?jīng)得住這樣激烈的情緒，不得不躺在床上仰面大口地喘息著，如同一條離開水太久的行將干枯的魚。

殿閣里靜極了，青雀舫偶爾隨著水面的波動均勻而和緩地起伏，像遙遠的時候母親輕輕搖晃的搖籃，催得人直欲睡去，直欲睡去。鎏金燭臺上的紅燭燒得久了，燭淚緩緩垂下，嗒一聲，嗒一聲，累累如珊瑚珠一般。

皇上靜靜側(cè)耳，聽著周遭細微的響動，良久，他動容道：“瑯?gòu)?，你從未對朕說過這么多話，從來也沒有。所以竟連朕也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不安穩(wěn)，這樣害怕?，?gòu)茫蹅兎蚱拮叩竭@步，也算是坦誠相對了。朕也跟你說說心里話。朕不是嫡出，也沒有高貴的母族，自小不被先帝重視，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朕成為皇帝后，格外盼望自己的太子能是皇后嫡出。所以朕敬重你，也疼惜你所生的嫡子嫡女。哪怕永璂還在襁褓之中，朕也已經(jīng)有立儲之意，這些你都是知道的?！贝烬X間卻也透著一絲溫情的憐憫，“瑯?gòu)?，你對朕而言是獨一無二的，你是朕的妻子，你一直做的很好。作為一個妻子你節(jié)儉自謙，為朕生兒育女；作為一個皇后，你御下寬和，對著嬪妃也未有忌妒尖酸之色，不曾讓天下臣民有半分議論。朕很感念你的賢良淑德?！?/p>

皇后富察瑯?gòu)渺o靜地聽著，默默淚流滿面。多年夫妻，恩情固然不會少，想起他們共同的孩子時，那樣純真的笑臉，才會讓她的情緒稍稍緩和。

他知道，她本性溫和，并不如現(xiàn)在這樣冷漠凌厲，也知道她終其一生都在極力維持著這樣的溫和過下去，只不過因為各自的疏遠，現(xiàn)在只剩下禮儀所應(yīng)有的客氣。

皇后富察瑯?gòu)盟械那榫w在她的克制下漸漸平息，終于回到如常的雍容與寧和。

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絲力氣了，深深的沉入華麗的錦繡里，最后氣若游絲的道：“皇上贊臣妾賢良淑德，臣妾這一生倒也不枉了?；噬?，臣妾很愛慕皇上，所受一切，自己可以擔(dān)著。那就容臣妾自己說一句吧。臣妾很喜歡賢字，想向求這個“賢”字為謚，可以嗎？若是不行，皇上也不必回答臣妾了?！?/p>

“朕也很喜歡這個字。不過今世之事未有定數(shù)，先別想著身后因果了。你還是好好保養(yǎng)著，朕與你的日子還長著呢?！被噬辖K于開口，“朕聽見璟瑟跑來的聲音了，讓她侍奉你喝藥，你們說說話吧?！?/p>

“璟瑟要來了，真好，我還能見見我的孩子，”皇后富察瑯?gòu)玫拇浇欠浩鹨荒ㄐσ?，好似一江剛剛消融冰雪的春水，逐漸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澤，對著皇上道：“皇上，希望來日選繼后，您能選一位真正合您心意的人，完成咱們未盡的心愿。臣妾去后，會在天上保佑皇上的?！?/p>

皇上站起身，負(fù)著手徐步踱出，走到閣外就碰見了一路疾行過來的和敬公主璟瑟。

和敬公主璟瑟一臉擔(dān)心的行禮道：“皇阿瑪萬福金安，皇額娘怎么樣了？”

皇上拂了拂和敬公主璟瑟有些亂的鬢角，不忍道：“璟瑟，你皇額娘精神不濟，你好好服侍她用藥。”

和敬公主璟瑟答應(yīng)下來，便進了皇后富察瑯?gòu)玫膶嬍?，跪在皇后富察瑯?gòu)么睬?，給她的親額娘莫大的安慰。

“璟瑟，以后額娘不在了，你一個人在宮里，要自己保重，善待宮人。來日開公主府，忠誠得用的宮人可以為你保駕護航。額娘走后，后宮的嬪妃恐怕會為了后位爭斗不休，你絕對不能參和進去。未嫁之前你就安心為額娘守孝，額娘跟你皇阿瑪商量了，你的婚儀定在明年，不會讓孝期耽擱你的年華。女子成婚之后就是另一番天地了，你的丈夫是蒙古王公，性子憨直，你不要對他頤指氣使，要順從他，和他培養(yǎng)一些志同道合的愛好，說的上話，等有些感情再考慮生育。生育之前好好讓太醫(yī)給你調(diào)養(yǎng)身體，提前考察乳母產(chǎn)婆，若遇到不能解決的事，就去問問富察家，額娘為富察氏的榮光舍出了一切，你的舅舅們看在額娘的面子上，會盡量幫著你的?！被屎蟾徊飕?gòu)闷D難的給和敬公主璟瑟叮囑完這些，便不停地咳嗽。

和敬公主璟瑟趕緊遞上自己的帕子，皇后富察瑯?gòu)妙澏吨致舆^擦拭了嘴角，又牢牢握了握和敬公主璟瑟的手，“璟瑟，你一定要過得幸福。知道嗎？”和敬公主璟瑟紅著眼睛，忍著翻涌的淚意點點頭。

不久，皇后富察瑯?gòu)弥饾u無聲，緩緩松開了握著和敬公主璟瑟的手，安靜地帶著微笑停止了呼吸。

下一刻，和敬公主璟瑟放聲大哭。

趙一泰疾奔而出，跪倒在皇后富察瑯?gòu)玫那嗳隔惩獗暣蠛簦骸盎屎竽锬锉朗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