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上,距離大半個教室范圍飛來一個紙團,恰好砸在了林佳頭上。
眼看著馬上要睡著了,他憋著口氣,不耐煩瞪著離他老遠(yuǎn)的顧成煜。
“打——開——”
林佳讀懂他口型后胡亂拆開,慢慢轉(zhuǎn)頭又朝窗外瞇眼看去,愣了兩秒,把紙團塞進抽屜里。
紙上寫著:窗外有只發(fā)呆的麻雀。
附加三個大大的感嘆號。
林佳困得要命,哪里還有心思看什么麻不麻雀的,剛想趴下去,顧成煜又給他扔了一個,再一次命中腦袋。
氣得林佳太陽穴突突直跳。拆開看上面寫著:你看陳愿,像不像那只麻雀。
他目光迅速鎖定前排的陳愿,抽出筆干脆利落寫了兩個字:還行。
陳愿托著臉,嘴巴叼著筆,眼睛就沒離開過講臺。
“顧成煜!你又在開小差,站起來?!?/p>
陳愿聞聲向后看去。
彼時彼刻風(fēng)穿堂而過,捎起陳愿的劉海。他眼角彎彎的,瞳色很淺,嘴唇微張,臉上有些詫異。
今早他看到林佳制止羅峰也是如此。
“沒看到還有人嗎。”林佳慢步走到陳愿旁邊。
陳愿猛地抬頭驚訝看著他,林佳遞眼色,拍了拍他的肩膀。
羅峰一看是林佳,也不敢說什么,只得回自己班上了。
當(dāng)時陳愿是想要道謝的,可是林佳扭頭沒理他。
也許是因為沒睡醒吧,做事有點兒糊涂。
林佳這樣告訴自己。
內(nèi)心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告訴林佳:你幫得了他一次,幫不了次次。
“老師,你人最好了?!鳖櫝伸宪浥磁吹呐吭谧雷由希b作很不舒服,“我不舒服,我閉著眼聽你講課好不好?”
“你是對政治過敏,還是對我過敏,一上課你就不舒服?!?/p>
“哎呀,老師——”
政治老師一向是抵不住顧成煜這樣軟磨硬泡,最后她還是妥協(xié)了,但代價是讓顧成煜下來在林佳那里背誦過關(guān)。
每次顧成煜口口聲聲答應(yīng)保證完成任務(wù),可還是林佳抓著他讓他硬生生把該背的全背了。
下課鈴一打,老師還沒叫下課。睡夢中的顧成煜彈跳而起,躥的一下就到了林佳面前。
“走佳哥,吃飯吃飯?!?/p>
“上個廁所?!绷旨岩膊艅倓偹?,睡眼惺忪,最近天氣降溫,他覺得還有點兒小冷。
他們剛走到廁所門口,聽到洗手池的水還在嘩啦啦的流。
“不要再打來了?!标愒负鸬暮艽舐?,廁所里都是他的回音,“你再打我就拉黑了。”
林佳從他旁邊過,按耐不住好奇心的看了眼屏幕。
很好,什么也沒看到。
倒是聽到了一聲笑,聽起來像是無奈。
他們?nèi)齻€分別都隔著一個坑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顧成煜率先抖抖然后提起褲子,呵呵笑了兩聲。
“他怎么了?!标愒柑崞鹧澴?,眼光不自覺往下又緩緩移到林佳的臉,“嗯……”
嗯……嗯?
林佳倒是不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完事兒了還問陳愿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一起嗎。
陳愿拒絕了。
本來昨天就麻煩了別人,今天早上又讓別人幫忙解圍,中午還要一起吃飯,總覺得這頓必須得他請。
可是現(xiàn)在生活條件不允許啊,一葷一素都要考慮考慮,況且昨天請吃飯就花了兩百多。
哦對,還要找房子。
不行,絕對不能一起吃。
“所以這就是他啃泡面的原因?”顧成煜還沒嚼完嘴里的飯,又扒拉了兩口。
林佳看著蹲在小賣部門口吃泡面的陳愿,點了點頭:“他一個人住,肯定還是會有經(jīng)濟負(fù)擔(dān)的?!?/p>
“不說了不說了。”顧成煜仰天迅速扒拉完飯菜,點了兩下手機屏幕,“教練叫集合了,我先走了佳哥,放學(xué)一起走啊?!?/p>
他看著飛奔而去的顧成煜,有點擔(dān)心他跑過去會不會不舒服,這個傻大個,除了吃就是玩兒,一點兒正經(jīng)事都沒有。
同時他貌似也注意到了陳愿看到顧成煜的一瞬間,有意識的躲藏了一下。
其實他也不是非得要和陳愿做朋友,就是總感覺得教會他什么。
愛管閑事這毛病始終是改不了。
枯燥乏味的日子時間總是過得很慢,晚自習(xí)下課,大家都很疲憊。陳愿卻異常精神,一打下課鈴,他跑得居然比顧成煜都還要快。
林佳抑制住好奇心,不想再對陳愿的事情再打聽。和往常一樣等著顧成煜訓(xùn)練結(jié)束。
世事無常,江湖風(fēng)云多變。
已經(jīng)是幾近于夜晚,學(xué)校門口站著一個身著正裝的男人,他不停地往里探著頭,好像在找什么人。
林佳和顧成煜恰好跟在陳愿身后,老遠(yuǎn)就看見男人朝陳愿走去。
陳愿愣了一下,然后退了幾步,和男人保持著距離。
他們在說些什么,顧成煜不自覺加快步伐。
“看熱鬧咯!”
“愿愿?!?/p>
陳愿沒有回答他,皺著眉頭從頭到腳打量他的行頭。
“還沒認(rèn)出來啊?!蹦腥讼蛩缌藥撞?,“當(dāng)年的小卓哥變帥了,認(rèn)不出來了?”
陳愿還是皺著眉頭。
男人口中的小卓哥是陪伴陳愿長大的哥哥卓聞澤,當(dāng)年兩人是鄰居,感情很好。可是自從陳愿家出事后,他們就搬了家,就斷了聯(lián)系。
印象里那個活潑開朗的小卓哥已經(jīng)變得如此溫文爾雅了嗎?
忽然林佳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陳愿前面。
他的眼神如利刃,刷刷地朝卓聞澤看去。警惕心像迷霧般慢慢擴散開來。
空氣瞬間凝固了。
“你誰啊?!鳖櫝伸虾浅獾馈?/p>
卓聞澤瞇眼笑著,聽了顧成煜的話,不由恍然道:“我們是朋友?!?/p>
“什么朋友?!绷旨褯]有反問。
他更覺得面前這個半吊子男人意圖不軌,笑得假惺惺,語氣不善,很明顯是找陳愿麻煩的。
身后的陳愿忙著解釋,卻被顧成煜一個眼神勸退了。
那個充滿力量,充滿安全感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他:沒關(guān)系,我們在,解決問題杠杠的。
“很好的朋友?!弊柯劃善诚蜿愒福笆前稍冈?。”
陳愿沒理會他,他不知道該怎么做,面露難色,轉(zhuǎn)身要走。
學(xué)校門口很快就熄了燈,周圍一片漆黑。
卓聞澤掏出手機打電話。陳愿沒走幾步路,手機響了,他難以置信轉(zhuǎn)過頭,手機上是那個打了很久的未知號碼。
電話那頭卓聞澤輕輕講:“好久不見啊,愛哭鬼。”
兒時他的小卓哥最愛這么打趣他。
“小卓哥……”陳愿松了口氣,眉頭舒展開來。
這就是作為好奇的代價嗎。
插手別人的事情,結(jié)果落得自己鬧了場笑話。
雖眼底流轉(zhuǎn)出一絲不堪,但林佳很快便收斂起來。顧成煜一把攬過他,坦然自若道:“原來是誤會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很多時候林佳都很佩服也很羨慕顧成煜的釋然,無關(guān)痛癢的感覺他好像,從來沒有體會過。
下一次,就不要再這么沖動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難得的周末,林佳卻要幫顧成煜補習(xí)。
他那個慈祥的老爸是這樣說的。
“小林啊,托他媽的命令,我家小子就交給你處理啊?!?/p>
簡直隔著屏幕都能看到顧節(jié)康那張笑呵呵的臉。
顧成煜家離林佳家里有點兒遠(yuǎn),要轉(zhuǎn)三趟車,再穿過一個小區(qū),上一個長坡,就能看到房頂了。
平時也沒少鍛煉,可每次上那個長坡時老是要累得氣喘吁吁。
林佳感覺自己像被用鞭子打著上趕著干活的老牛。
等等,那個踮著腳撕墻上小廣告的人怎么看著像陳愿呢。
林佳看得不是很清楚,況且就算是陳愿又能怎樣呢。
只能說是孽緣。
“這么巧?!标愒笇擂沃噶酥笁ι匣影俪龅馁N告“你也來找房子啊?!?/p>
“……”林佳整個臉都黑了。
陳愿話鋒一轉(zhuǎn):“哎,我聽說他們租房子都是來這兒看的,你也幫我看看?”
“等等?!?/p>
陳愿僵硬轉(zhuǎn)過身。
“手機上都可以租房子,怎么不上手機找?!绷旨芽觳匠平?,“那天晚上我……”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我們很久沒見了,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了,我也不知道你會來……”
看著陳愿手足無措解釋著,林佳倒也不急著打斷他,等陳愿懨懨抬頭時,略加思索緩聲道:“是我添麻煩了?!?/p>
陳愿沒想到他會這么說,連連擺擺手。
“找到想要的房子了嗎。”岔路口冒出一個身影,卓聞澤拿了兩瓶水。
看到林佳時,他壓了壓嘴角和眉梢,不過就那么幾秒,過后又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這不是那天那個同學(xué)嗎?!弊柯劃山o陳愿擰開瓶蓋,“原來有人陪你找房子啊。”
不知道為什么,林佳看見他就心生厭煩。
感覺這個人不懷好意,長得也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
林佳不假思索道:“我還有事,先走了?!?/p>
兩個人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卓聞澤故意的,林佳剛走沒幾步,他對陳愿說:“要是找不到就搬來我家吧?!?/p>
搬去他家里?
就算是小時候的玩伴,也十年沒見了,不是林佳心里亂想,這有些人啊,他就專門挑熟人下手。
思來想去,同學(xué)跟老友相比,多少是有點兒生疏了。
而且經(jīng)過上次的教訓(xùn),他已經(jīng)告訴過自己不能再管陳愿的事情了。
“你平時幫我做做家務(wù)什么的,這樣你的學(xué)費也有著落了。”卓聞澤又補了一句。
林佳停住腳步,嗤笑一聲。
現(xiàn)在是做家務(wù),以后是做什么?
“跟他住一起,還不如跟我住一起?!绷旨阎苯恿水?dāng)一把揪住卓聞澤的衣領(lǐng),“別打什么歪心思?!?/p>
這個時間點進出小區(qū)的人還是算多的,駐足看熱鬧的人來了一波又走了一波,陳愿趕忙抵在他們兩個中間,試圖分開。
“愿愿,你同學(xué)好像對我不太滿意啊?!?/p>
“林佳,你有話好好說?!标愒富艔埖耐崎_他,“我們很多年好朋友了,沒什么事?!?/p>
林佳淡然道:“你以為我擔(dān)心你嗎?算了?!?/p>
“我不是,我知道……”陳愿還想解釋。
可林佳連半句話也不想說,直徑走掉了。
就像當(dāng)初他跟劉梅說話一樣。
林佳是不是討厭他了?討厭他沒骨氣,沒頭腦,是個巨大的麻煩?
還是說他知道了自己沒有親人在世上,也覺得自己是累贅嗎?
還以為能做好朋友。
“愿愿?”卓聞澤上挑的丹鳳眼笑起來靈動傳神,陳愿一瞬間竟覺得沒有那么難受了,“搬來一起住吧?!?/p>
天空忽的聚攏一片烏云,陰沉又瀟灑。
陳愿抬起頭就這樣看天空的時候,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看著看著,天空似乎近了很多,他伸手去摸,仿佛就會摸到云的清涼。
“我有能力幫你,十一年前你不會忘記吧?”卓聞澤瞥了他一眼,不禁腹誹道,“那樣的場景光是聽你描述,我都會忍不住發(fā)顫?!?/p>
熊熊燃燒的烈火,如惡魔般的獰笑著,可憐的房子和身處其境之人在烈火的包圍下,不時靜默著,又不時哀嚎著,大火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它所到之處,全都成了灰燼。
那樣的場景,陳愿怎么會忘記。
那年他親眼看著親人連同那座房子消散于青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