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剛把綿憶哄睡,正百無聊賴的翻著永琪寫給她的成語大全,一會是側(cè)著看,一會是仰著頭高高舉著書本,一會又是趴著??粗粗惶J識這個字,像往常一樣想戳一戳身旁的人,隨手一摸,衾寒冷床。一席月光灑在床榻上,更顯幾分蕭瑟。她抱膝靠在床邊,深埋進書里想去嗅一嗅屬于永琪的墨香味。
近來老佛爺病重,她白天日日在慈寧宮侍疾倒不覺得時間流淌,一到晚上孤獨的躺在床上,才理解了古人的相思之情,真是‘入骨相思知不知’。唉,好想變成一只小燕子,飛到遙遠的漠北,去看一看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正想著,一只鴿子飛進了榮王府。
小燕子有點驚訝,盯了它一會卻發(fā)現(xiàn)它就立在窗欞上不飛不動,索性和它開起了玩笑,一會扮個鬼臉,一會伸手戳戳它,最后煩躁道“你現(xiàn)在飛過來有什么意思。永琪雖然愛喝鴿子羹,可它又不在。我把你燉了也沒用”
許是這句“燉了”真的嚇到了它,一扇翅膀,一塊羊皮卷掉了下來,她狐疑的撿起來瞧著,原來是一幅畫。
畫上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林間一只鹿的角上立著只燕子,一支箭插在上邊,還掛著黃色的吉穗。蒼翠的樹木間開著一片紫色的小花,一蕭一劍橫叉著在花叢中,旁邊只有寥寥三字——寄愛妻。
暈黑的墨筆的紋路在羊皮紙上更加明顯,她伸手撫摸著這些凸起凹陷,像是能感受到永琪的思念。他用這一幅畫來表達他滿腔的思念以及現(xiàn)在棘手的情況——要去木蘭圍場解決。
小燕子開心的抱起鴿子,狠狠的親了它一口“嘿,還好沒有把你燉了”。轉(zhuǎn)了個圈大聲喚了句云飄,著急忙慌的讓她趕緊準備東西進宮。
好在宮門還沒落鎖,因著最近太后病著,來探病的命婦夫人太多,乾隆為表孝心特意讓宮門晚關(guān)一個時辰。小燕子慌慌張張跑著進慈寧宮時,還有三三兩兩的命婦結(jié)伴剛剛出來,瞧見她歪著旗頭氣喘吁吁的急速跑著都心下奇怪?!拔甯x吉祥”五個字還沒說完,小燕子已經(jīng)像一陣風般旋進了宮門里。
老佛爺已經(jīng)病的很重了,即使是醒的時候,也已經(jīng)快要認不清人,大多數(shù)時間就是拉著晴兒的手含含糊糊的念叨著,偶爾幾句能聽清,是在念叨她那沒多大緣分的女兒。乾隆撐著病體日日來請安,卻日日被擋在慈寧宮門外,母子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耗著所剩不多的日子。
此時老佛爺難得清醒,斜靠著軟墊由晴兒喂著喝藥。瞧見才走沒多久的小燕子又折了回來,不由得奇道“是忘拿什么東西,還是出了什么事?”
小燕子一邊喘氣一邊擺手,剛想說什么又突然噤聲。暗罵自己真是糊涂,看了永琪的信只顧著急著要見晴兒把她帶走,怎么忘了還有老佛爺這關(guān)。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我一個人睡不著,想讓晴兒陪著說說話”剛說完便暗罵自己,恨不得當場咬舌自盡,小燕子啊小燕子,你這編的是什么理由。
老佛爺笑著看了她一眼,旗頭因為急著跑過來有些歪,衣服大概是穿的急甚至還有些皺,穗子有些打結(jié)的垂在了肩上,雖然在極力保持著鎮(zhèn)定,可急促的呼吸和焦急的雙眸卻還是出賣了她。又看一眼晴兒,眼下烏青,面色蒼白,因著連日來的操勞已經(jīng)憔悴不已,不由得心疼道“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們了”
晴兒笑著把藥碗放下,甜甜道“老佛爺養(yǎng)我長大,晴兒能做這些實在算什么呢。白天小燕子在這里忙前忙后,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庇终遄玫?,“我去給小燕子拿些安神的藥,老佛爺您不是總說胡太醫(yī)開的那藥管用”
老佛爺點點頭,由著她倆走到外間去拿藥或者說竊竊私語。也許是太過驚訝吧,她還能聽見晴兒的驚呼聲,再然后聲音低了下去,緊接著就是小燕子的聲音,許是對晴兒的退縮表示不滿,小燕子的聲音有些大,叫嚷著難道她真能忘了蕭劍,讓晴兒正視自己的心,不要和爾康兩個人蹉跎一輩子。后邊就聽不太清了,應(yīng)該是晴兒已經(jīng)捂住了小燕子的嘴。深宮多年的太后雖是只聽到這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響,心下卻也已經(jīng)明白了一半。
沒過一會,小燕子和晴兒雙雙走了出來,小燕子垂頭喪氣的握著一包草藥,晴兒跟在她的身后,雙眸紅紅的明顯哭過,看到老佛爺探究的看著她們,都忙掩飾著故作笑意。
老佛爺長嘆一口氣,“小燕子啊,你這孩子的確是心地善良。哀家從前也多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其實從心底我也是喜歡你的,只是深宮寂寂,我想讓你能夠更好的生活下去??涩F(xiàn)在看來,也許是我錯了。你和永琪說不定真能做一對皇宮里的恩愛鴛鴦?!庇挚聪蚯鐑?,拍拍她的手道“晴兒,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與我說實話,與爾康這么久沒消息,是不是因為你們根本就還沒圓房?”
晴兒一驚,忙跪在了地上。惹得老佛爺急著要把她拉起來,卻又牽了口氣而不住的咳嗽,好一會才緩過來。她靠在枕頭上,招呼著晴兒坐在一旁,嗔怪道“你和小燕子天天待在一起,怎么沒學會她這不愛跪的習慣?”又感嘆道“哀家知道,你心里是有心上人的。那把蕭就是他送的吧?當初見你寶貝的跟什么似的,連小燕子都不讓碰。現(xiàn)在這里沒別人,你就告訴瑪嬤一句,你心里,還念著他嗎?還放不下他嗎?”
晴兒噙著淚,點了點頭。還想說什么,卻被老佛爺打斷,“那就好,你心里還有著一個一心人就好?!庇謴牟弊由险乱淮鹬?,掛在了晴兒身上,瞧見她眼里的詫異,笑道“這是我額娘送我的陪嫁,承載著她和我的祝福。晴兒,你戴上她,離開這個皇宮,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奶奶祝你,和他和和美美、一生幸?!?/p>
晴兒撲通一下直接跪下,眼淚再也止不住,“這如何使得,老佛爺,老佛爺,晴兒不值得啊,老佛爺”
老佛爺按住她的手,撫摸著這已經(jīng)戴了許久的佛珠,慈祥的看著晴兒,“好孩子,你不值得誰值得呢?我這一輩子,陰謀算計,絞盡腦汁,到最后也是落得個這樣的結(jié)局。外人看著,我貴為太后,子孝妻賢;可實際呢,我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都認不得。晴兒,你不像我,已經(jīng)時日無多。你這么年輕,該有自己更美好的人生?!?/p>
“誰說的,老佛爺您是千歲千歲千千歲,晴兒要一輩子陪著您,晴兒會一直陪著您”
老佛爺摟住她,笑著說她太傻,又看向小燕子,把兩個人的手放在一處,用力握了握,笑的眼泛淚光道“你是晴兒的嫂嫂,將來她也成了你的嫂子。哀家把晴兒交給你,你可要讓她幸幸福福的”
小燕子也忍不住哽咽,撲在老佛爺懷里,重重的點了點頭。
因為有太后的令牌,兩人一路出宮暢通無阻,便也不太在意時間。太后喚了嬤嬤來給兩人梳妝,說是哪怕出來宮,也要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許是這些天養(yǎng)的有了幾分力氣,笑盈盈的又對晴兒絮叨了許多,瞧著天色實在是不早,才依依不舍的讓兩人離去。
出門的時候,小燕子回眸看了一眼撐著站在門口的老佛爺。這位大清朝最尊貴的女人,正雙眸含笑,輕輕的揮著手。
那時候她從未想到,竟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見。
馬車飛奔出城,小燕子坐在馬車里緊緊握著晴兒的手,十二月底的北風呼嘯,光禿禿的樹枝一行行在眼前掠過,更顯人間蕭索。不停不歇的走了一天一夜,才在第二日的晚上到了木蘭圍場。
眼前燈火通明,一排排帳子錯落有致,架子上整整齊齊擺著兵器,士兵們圍著篝火分散坐著,一手拿著酒壺,另一手炙著羊肉,歡笑間有列隊整齊的士兵來來往往,面色嚴肅的注意著周圍的環(huán)境,只在偶爾有與人交談時,才露出幾絲笑意,晴兒不禁嘆道“沒想到,永琪和爾康還真像模像樣,軍紀嚴明,又與民同樂?!鼻埔娦⊙嘧硬唤猓χ忉尩馈氨境?guī)矩,士兵們不會進城,在木蘭圍場原地休整三天后分散返回各旗軍營。想來,今日是剛到,正辦篝火晚會呢”
小燕子明顯被晴兒說的來了興趣,急忙的跳下馬車,拉著晴兒就朝那邊走去,眼睛只盯著那群熱鬧,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被一道劍光閃了眼,冷冽的聲音響在頭頂“何人擅闖軍營?”
她顫顫巍巍的抬起頭看了一眼,有點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該夸永琪治軍嚴謹還是說他的兵也太神出鬼沒。好在她也算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清清嗓子便端起了福晉的架子,“你們的主帥是不是五阿哥永琪,我來找他”
剛剛她帶著帽子,此時因為抬頭而露出了那雙靈動的明眸,燦然一笑便讓天地失了顏色。那小兵鬼使神差的便讓開了路,側(cè)身讓她和晴兒進去,卻也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們身后。四周的目光似乎都被她們吸引了過來,平日里皮糙肉厚日日在
血淚里掙扎的將士們哪見過這等場面,一個著紅裝明艷如燦日,一個著白衣淡雅如彎月,馬蹄鞋噠噠的踏在心上,偌大的草地上仿佛只有步搖的鈴鈴鐺鐺聲,有人不禁出了聲“天爺呀!這怕不是仙女下凡?”
只是這仙女能迷得了凡人,卻幻不了永琪帳前那個筆直站立的士兵。他只瞧了一眼小燕子,便目不斜視道“主將有令,外人不得擅闖軍帳”
小燕子被他的不茍言笑搞得想笑,眼睛一轉(zhuǎn)便開始動起了心思,笑嘻嘻道“什么窗子?我也沒想從窗子進?。课乙叩氖谴箝T”說著就要往里走。那人被小燕子這一通曲解成語搞得一頭霧水,卻還是沒忘了自己的職責,堅持道,“主將有令,外人不得擅闖軍帳”
小燕子無語望天,眼瞧著有更多的目光投過來,好勝心突然上來,揚聲道“我又不是外人,我是內(nèi)人”聽見周圍有四散的笑聲,覺得有點失面子,認真的強調(diào)道“我真是他內(nèi)人!我是五福晉啊”
那士兵也是堅持,昂頭道“夫人,撒謊是沒有用的,您別說是福晉,您就是皇上,今天也進不去這個門”
小燕子無語望天,正解釋著,里面的永琪抬眸看了一眼外邊拉拉扯扯的影子,以為是出了什么事,一掀簾子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小燕子。
一瞬間,驚喜裹著思念襲來,他嘴唇張了又張,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只定定的看著她急切的手舞足蹈和士兵解釋的樣子,臉色因為著急而泛著紅,在燈火下更顯明艷燦爛,他夜夜夢回朝思暮想的人啊,終于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但很明顯,他的寶貝福晉此時顧不上看他,正努力的和那士兵解釋,兩人驢唇不對馬嘴的說了半天,也不知道轉(zhuǎn)身看他一眼,還是晴兒先看見了永琪,伸手碰碰正手舞足蹈拼命講道理“胡攪蠻纏”的小燕子,已經(jīng)笑彎了眼。小燕子煩躁的甩了下袖子,一邊埋怨道“誒呀晴兒你不要攔著我”一邊轉(zhuǎn)過身,看見了立在帳前眼神熱烈的永琪。
下一秒,小燕子已經(jīng)高聲喊了一句“夫君!”
永琪一愣,一瞬間情緒上漲,便看見小燕子趁著那士兵錯愕之下已經(jīng)朝他跑了過來。他條件反射的張開雙臂,將來人抱個滿懷,熟悉的清香與溫暖又縈繞在身邊,永琪沉醉的閉了閉眼。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在眾人的目光下依依不舍的分開。
只是早該想到的,小燕子這個慣愛記仇的怎么能這么輕易的繞過那士兵。此時嘿嘿一笑,雙手挽著永琪的臂,朝著他看了一眼,滿是自得的樣子,惹得永琪不禁失笑,掛了下她的鼻子,寵溺道“你呀,當真是個‘刁蠻福晉’”
小燕子卻是一昂頭,毫不在意道“那還不是你慣的”
“是是是!我的小燕子福晉”
晴兒立在一旁,笑著看兩人打鬧,正欲說什么,看到不遠處結(jié)伴走來的爾康和蕭劍。爾康慣著藍色,此時正緊蹙著眉頭似在擔憂著什么;蕭劍喜穿黑色,正輕拍著爾康的肩膀低聲安慰著。此刻兩人一齊將目光聚到她身上,齊齊喚了句“晴兒”一個是吃驚夾雜著祝福,一個是緊張混合著探究。五個人三種心思兩處愁……
這一聲晴兒將五個人的魂都喚了回來,永琪瞧了一眼,身邊的將士們都將目光注視著這邊,先是驚訝于不茍言笑的將軍原來在福晉面前是這個性子,又是驚訝于這兩男一女的修羅場,正肆意的啃著羊腿看熱鬧時,永琪一個眼刀刮過去,忙老老實實的轉(zhuǎn)身繼續(xù)剛才的聊天。永琪嘆一口氣,把眾人趕緊帶進了帳子,防止他們在眾人面前再做出什么來。
才進帳子,爾康便沖小燕子作了個揖,還未開口,小燕子便沖他點點頭,笑道“你放心,我都明白。我這就去勸勸紫薇?!鞭D(zhuǎn)身看向蕭劍,瞪他一眼“你要還當我是你妹妹,就擔起你男人的責任來?!庇炙南驴粗婀值馈白限?,她住在哪?”
永琪長嘆一口氣,指著門外不遠處乳白色的帳子,“我們送進去的食物她都不動,只喝些水之類的,衣服也沒換。我想,她也許真的對策零動了感情?!?/p>
她和晴兒震驚的面面相覷,又抬眸看向永琪眼中的無奈。再看爾康,他已經(jīng)紅了眼眶。蕭劍默不作聲的看著晴兒,氛圍一時間有些尷尬,小燕子強笑道“怎么會,我的妹妹我最了解了”卻慌里慌張的從隨身帶來的包袱里左右掏了半天,抱著一堆東西往那頂帳子跑去。
乳白色的帳子里面透著昏黃的燭光,她站在門口,突然有點害怕。害怕紫薇不再是從前那個溫柔明媚的小姑娘,害怕看到她過的一點都不好,害怕自己到最后也根本勸不住她。努力的做了幾個深呼吸后,伸手要掀開簾子。
簾子卻從內(nèi)被打開,有兩個婢女走了出來,低頭道“大妃吩咐,不見任何人。請回吧”聲音冰冷的不夾雜一丁點兒感情,小燕子卻盯著她們二人道“旁人進不得,我也進不得嗎?”
熟悉的清脆的聲音響在耳畔,兩人不可置信的抬頭,一開口便帶了哭腔“格格!”
眼前這人乳白色的披風襯著正紅色的宮裝,旗頭上斜斜的插著一只湖藍色的燕子玉步搖,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不是她們朝思暮想的格格又是誰。對視一眼趕忙跪下,“奴婢明月/彩霞給格格請安,格格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燕子也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瞧著她們瘦了一圈的單薄的身子以及哭得紅腫的雙眼,哭著蹲下把她們摟在懷里,嗔怪道“走了三年便忘了規(guī)矩嗎?再說奴婢,我就要生氣了”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哭作一團。
帳子里的身影似乎動了動,小燕子忙忍住淚水,“好了,我進去看看紫薇?!鼻埔妰扇嗣婷嫦嘤U一臉為難“怎么,你們難道要看著她一直把自己悶在里面?”
明月彩霞對視一眼,雙雙讓開了位置。
紫薇側(cè)坐在床榻上,一縷縷辮子垂在肩上,還掛著幾朵白色的小花,燭光映著她的臉頰一半明一半暗,微勾著唇,輕拍著榻上已經(jīng)睡熟的小孩子,低聲吟唱著歌謠,聽見有人進來,也沒有抬頭,冷言道“不是說不讓人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