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屋子里邊靜悄悄的,月光照進窗戶,像鋪滿了霜。
徐飛躡手躡腳的走進了女兒的臥室,看著那熟睡的可愛的臉龐,他忍不住上去親一了口。
記得明天就是女兒六歲的生日了。因為自己工作的緣故,女兒一直由奶奶照顧著,這些年對女兒和家人缺少的陪伴,一直讓他很愧疚,原本都跟女兒電話里約定好一定陪她過這個生日的,但是現在看來,又要失約了。
這次他真的是身不由己,但是臨走的前一天,他還是想過來再看看女兒。
他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將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檢查了一下家里的電器線路,桌子和高處的灰塵也都擦了,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一張紙上,那是一張未畫完的全家福,畫里老婆手里牽著女兒,自己只畫了一半。
他頓時只感覺喉嚨好像卡了什么東西,特別壓抑,好想大哭一場釋放一下,但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將桌上散落的彩筆收拾好。女兒打電話的時候跟他說過,如果他到時候能準時到達就送他一個禮物,不過他是收不到了。想了一會后,他掏出彩筆在左下角寫了一行字“寶貝,生日快樂!”看了一下后,才滿意的將它收好。
抬頭看了一下窗外,還有一會時間,他去廚房煲了女兒最愛喝的南瓜粥,烤了幾個可愛的小熊餅干,然后來到陽臺點了一根煙。
樓下停著一輛紅色的大吉普,打著閃光燈,示意他快點,不過他沒有理會,望著遠山如墨般的印跡,點綴著幾顆星火,突然感到有些愜意,好久都沒這樣放松過了!
一根煙,風吸了大半,他將剩余的煙頭踩滅,輕輕走進母親的房間,拉著她的手,說了句對不起,便走下樓去。
車內是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子,戴著一個黑色鴨舌帽,遮住了半邊臉。他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徐飛,三十多的人五十歲的狀態(tài),滿臉胡渣深陷的眼眶,頭上根根銀發(fā)顯得格外的扎眼。看他一臉憨笑的望著自己,怎么也不能將他與“精明”“睿智”這兩個詞放在一起。
“按照規(guī)定你是要準時到達的,不過已經給你寬限這么長時間了,還放心不下嗎?”
那黑衣人說到。
“哪有哪有,真的很感謝了!”徐飛撓了撓頭,“只是沒想到你會來開車接我。”
“上邊安排的,說起來我們也算同一個系統(tǒng)工作吧!”
說著,他便發(fā)動了車子。
“對了,我記得待會是不是要過一個橋!”徐飛轉過臉問到。
“不了,那橋已經塌了,我們走另一條路?!?/p>
“塌了?怎么會!”
“前幾日過了兩個老頭,按照規(guī)定我們也是得去接他們的,但是那就是脾氣倔,那老頭發(fā)起脾氣來我們還真是沒轍,他們說忙活一輩子了,好不容易趁著這個機會自己走走聊聊天放松放松,還坐個屁車,現在聞見汽油味就想吐。我們只好下車陪著,等走過那座橋之后就塌了。”
“那橋就這么不結實的嗎?”
“屁,就那倆老頭的分量,那破橋可載不起!”
徐飛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車緩慢的往前開著,也不知道那黑衣人是不是有意的,車子走過那熟悉的街道,那顆老槐樹還依舊佇立在哪里,他第一次發(fā)現,原來這棵樹長的還挺好看的。
曾記得那時一到放學,走到這個路口的時候,他站在那棵槐樹底下大喊一聲媽,他媽媽便會系著圍裙招著手向他跑來……
那黑衣人透過后視鏡看了徐飛一眼,也是輕嘆了一口氣。
徐飛正看著窗外出神,突如其來的一聲爆炸讓他拉回了思緒。
“怎么回事?”
說著,四下看了一下,不遠處的一棟居民樓正冒著火光,滾滾的黑煙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詭異。
“快,快去救火!”
徐飛催著那個黑衣男子趕緊停車,誰知人家壓根就不理會他。
“我現在很趕時間,之前已經在你媽家停留了那么長時間了,再墨跡就大清早了?!?/p>
“可那是人命?。 ?/p>
“那自會有人救的。”
“停車!停車!停車!我讓你他媽的給老子停車啊?。?!”
徐飛怒吼著,就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跟剛上車時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此刻那黑衣人卻一腳油門,彪足了馬力,車子就像利箭一樣疾馳在馬路上。
突然,一聲悶響,徐飛從車上跳了下去,在地上滾了五六圈之后,向著火的地方跑去。
那黑衣人將車子停在了路中間,盯著車燈的消失點,沉默了好大一會之后,開車追了過去。
徐飛來到樓上,挨家挨戶敲著門,樓里煙霧滾滾,但不知為何他的視野卻很清晰,樓道里已經開始沸騰,有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還有一些男人在大吼著組織逃生,不過聲音很快就被淹沒。
過道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爆炸聲還持續(xù)傳來,徐飛抓著幾個老人的手,將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又折回去給其他人指路。
不一會后,消防隊趕到,一些消防隊員拿著滅火器穿進了火場,在人群之中,他好像看見了自己之前的一個兄弟大江,但也只是猶豫了一下,又接著加入了救援當中。
等忙活完,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向車子那邊走去,那個黑衣人此刻正靠在車門上。
“大英雄,人救完了?”
他點了點頭,“火是救不下了?!?/p>
正說著,突然有人喊到,“快看,那邊還有一個人!”
順著他們指的地方看去,一個女人正抱著一個嬰兒站在窗口大喊,但現在人已經上不去了,火焰充斥了整棟樓,燃氣管道爆炸了。
徐飛剛轉過身,卻被那黑衣人凌空甩出一條黑色的鐵鏈給困住了。
“你已經死了,陽間的事你本不該再摻和,我已經給了你最大的權限了,現在再不走,等太陽一出來,你將魂飛魄散,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懂嗎!”
那個黑衣人也是生氣了,他抱著徐飛的雙肩怒吼著。
“求你了,我不做人了,我不要投胎,放了我吧!放了我,求你了……”
剛開始他還是怒吼的,可到了后來已經帶了點哭腔,那是一個生命即將消逝在自己眼前的無能為力。當年他就是親眼看著自己的兄弟大江被毒販活活打死,但自己為了掩蓋身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江死前最后一眼是看著自己,他是笑著走的……
看到他這樣,那個黑衣人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收掉了他身上的鐵鏈,道了句簡直無可救藥,便開著車走了。
在一處地方,那個黑衣人停了下來,望著遠方的地平線出神,已經看得到一絲光亮了。他抬起手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鏈,不由得想起了過去,徐飛真的跟那個人很像,但是他也不敢確定,自從那個人死后,他好像再沒有交過朋友,總覺得已經孤獨了很長時間了,但具體有多久,他自己可能也記不清楚了。
…………
正當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道身影沖進了火場,那正是徐飛!
他一口氣奔了十五樓,來到那個女人求救的房間,找了一圈,找到了那個嬰兒,不過那個女的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了,她用自己的身體給孩子擋了一會火,剛剛大火來時她跟孩子躲在了廁所,所以救援人員才沒找到,等找到人后,他盡可能的用自己的身體包裹著孩子,將他送到了樓下。
等他下樓后,眾人一陣驚喜,他倆能在這大火中逃出來簡直就是一個奇跡,他將孩子放在地上,頭也不抬的撒腿就跑。
在一處地方,他停了下來,那個黑衣人走了過來,問到:“你這樣做,值嗎?”
“值嗎?”他自己重復了一遍,像是反問,也好像是在問自己。
這個問題他曾經不止一次的聽到過,還記得自己生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就是這個,不過他當時沒有回答。
當時他們在執(zhí)行最后的收網任務,他在大毒梟身邊潛伏了那么久,預料到那貨可能到時候會留一手,便帶著幾個人去一個地方蹲,結果還真給蹲到了,但沒想到的是那貨竟然在途中安排了幾個不要命的混混給他攔路,結果后邊只有他追了上去。
當時兩人跑了好久,直到都累的虛脫了,他將手銬一頭拷在自己手上,另一頭拷在那個毒梟手上。
當時那個毒梟就問他,你一個月拿著那么點的工資,還這么賣命,你圖什么,難道是為了那什么狗屁信仰嗎,這么做值不值。
他當時沒有回答,被連捅了十幾刀,他也沒有放手。
想著想著,他突然笑了,說到:“自從我穿上這身衣服在警徽下宣誓之后,我就從不會后悔,雖然我怕過,但是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會堅持這個選擇,就為了我的信仰,我心中的光,我覺得值!”
那黑衣人點了點頭,望著他,此刻黎明的曙光照在他的臉龐,竟顯得有些神圣。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p>
“你真的是黑白無常嗎?”
那黑衣人點了點頭,“鬼差,范無救!”
…………
翌日,第一縷晨光從窗戶進來,照在病床上的時候,病房的人瞬間沸騰了起來。
“醒了醒了,爸爸醒過來了!”
一聲稚嫩的童音喊過之后,五六個人一起圍了過來,徐飛睜開沉重的眼皮,發(fā)現自己妻女母親還有隊伍的兄弟都在,見他醒來,眾人一臉激動,他妻子直接過來撲在他懷里哭,喊到:“你怎么這么傻,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被捅了十幾刀……”
他稍微適應了一下,將妻子緊緊抱在懷里,“不會了,再也不傻了,我放不下你們,怎么會離開你們呢!”
突然,窗外響起來一陣喇叭聲,徐飛急忙讓他們把他攙到窗前,底下停著一輛紅色大吉普,那個黑衣人和他抓的那個毒梟站在一起,看見了徐飛,向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那黑衣人也向他招了招手,兩人便駕車離去。而屋內的人卻看見他自己一個人盯著空蕩的院子傻笑。
“爸爸,給你這個!”
說著,孩子跑過來把一幅畫交到他手上,正是那晚沒畫完的,他們一家三人緊緊牽著手,身后還有一個五星紅旗,底下他寫的那句話后邊還歪歪扭扭的補了一句話——“爸爸,生日快樂,永遠愛你的然然?!?/p>
他笑了一下,原來,今天是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