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子梁眼睜睜的看著那單薄的身影,先是護(hù)著他,然后就似一只沒有生命的燕子,直直的下落,他的手不知怎么想伸手去攔,卻怎么都動彈不得,等他緩過來,人已經(jīng)倒下了。
“快去叫太醫(yī),快去??!”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他惡狠狠的看著那個刺殺他的宮女,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她的衣著打扮并不像是宮中平常的宮女,她的這身衣服像是紫衣局的人,她被侍衛(wèi)們死死的壓制住,眼里赤裸裸的全是仇恨,掙扎著像只野獸。
本來程若魚應(yīng)著仇子梁的要求,心不甘情不愿的舞劍,可是這一變故,致使她楞在原地,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急劇痛苦的盯著那個宮女的身影,那是阿嫵是哪個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是幫她繡帕子的阿嫵,是在自己難過是想盡一切辦法哄自己的阿嫵……
仇煙織前些日子才舊疾復(fù)發(fā),加上身子本來就單薄,剛剛那劍就這樣插到了她的身上,該有多疼啊……齊焱坐在那至高無上的皇帝寶座上,放在桌案上的手一顫,一陣劇烈的疼痛強(qiáng)勢的霸占了他的軀體,好像那劍插到的是他。
他在害怕,他害怕仇煙織就這么靜靜的躺在那里?沒有生息。齊焱想去看看她的情況,可是這里大大小小的官員一個比一個會查顏觀色,他眼眶微紅,這宮墻之內(nèi),萬人之上,無人之巔,就是這樣讓他痛不欲生的嘛……
那朕要這又有何用,連想要保護(hù),想要關(guān)心,想要得到,都不能得遵從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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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焱親自來牢房監(jiān)督審訊,程若魚強(qiáng)行給阿嫵灌下止痛藥,她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好姐妹被折磨成這個樣子,幾次差點掙扎著要把她抱住。
程若魚給她講明利害關(guān)系,勸她說明真相,程若魚清楚地記得阿嫵曾經(jīng)在一個偏殿祭奠過她的父親,猜到她是想為父親報仇。
齊焱派人去偏殿取來靈位,才知道阿嫵的父親是鄭祿,阿嫵為父親喊冤,程若魚請求齊焱重審當(dāng)年的舊案,齊焱下令先把阿嫵放了,阿嫵突然拔劍自刎而死,齊焱當(dāng)場結(jié)案,宣布阿嫵就是殺人兇手,讓嚴(yán)修回去向仇子梁復(fù)命。
嚴(yán)修看程若魚悲痛欲絕的樣子,秋水似的眼眸盛滿了馬上就要溢出來的悲傷,見她這個樣子,嚴(yán)修難得沒有逗她,也不想再拿他尋開心了。程若魚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這個玄衣少年就這樣站在少女的旁邊,似是要站成永恒。他不說話,就只站在這里陪著她,他不做安慰,等程若魚哭夠了,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女孩?,女孩沒有接,他伸手把手帕塞到女孩手里,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都在顫抖,眼眶紅到他心疼。
他停止了動作,動作溫柔細(xì)膩的幫程若魚擦掉了白皙臉頰上斷了線的淚珠,本來就像是雙曲線和漸近線這樣的兩個人,在此刻靠的特別近,是了,只會相近永不相交。他略帶薄繭的指腹擦過程若魚細(xì)嫩的皮膚。
見她哭夠了,把她扶起來,送了回去,房門關(guān)掉的時候不可微察的嚴(yán)修頓了一下,那溫軟的觸感好似還留在指腹。他長吁一口氣,作無奈狀,大步走遠(yuǎn)了。
黑暗再一次展現(xiàn)了他吞噬萬物的魔力,不容拒絕。
仇府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可以看出對方武功的優(yōu)秀。
齊焱怎么都放心不下,雖然早些時候探子就已經(jīng)來說過,仇煙織的傷口并不算多深,并無大礙。他還是想去看看她。
當(dāng)他趁著婢女換崗的時間,推開房門,走到了床前,月光照在仇煙織美得心驚卻白皙的不正常的臉上,整個人縮在被子里就那么小小的一團(tuán)。
齊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仇煙織你這么聰明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自從你出現(xiàn)在我身邊以后,我的視線就從來沒有從你身上離開過嗎?你是真的不懂嗎?
他那英挺的鼻梁下,唇形略薄,整張臉本應(yīng)透著一股冷峻無情之意,現(xiàn)在卻盛滿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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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經(jīng)歷和她的性格,決定了這樣她的心只能一點一點的捂熱,因為一個凍久了的人,不能驟然放入熱水中,不然她感受到的不是暖,而是鋪天蓋地的疼。
齊焱最開始并不能接受自己喜歡上這個女孩的事實,可是當(dāng)他一次次面對這樣一個女孩時又怎能不心動。
她總是一副無懈可擊的樣子,可她現(xiàn)在躺在床上單薄的身子無枝可依,他才真真正正的認(rèn)清自己的心,原來不知道那個瞬間這個女孩就住在他的心里,他想象不到的深度。
即便她是為了救仇子梁而變成這樣的他也一點都不怨恨她。
幾日后,程若魚來到內(nèi)庫查找阿嫵的資料,發(fā)現(xiàn)被人篡改了,而嚴(yán)修也發(fā)現(xiàn)一個驚天的秘密,帝曾經(jīng)挑選了一千人重新組建紫衣局,后來都陸陸續(xù)續(xù)被遣送出宮,現(xiàn)在紫衣局只有36人,仇煙織暗訪到被遣送走的很多人沒有回家。
他還查到齊焱出去打獵的開支越來越多,足夠養(yǎng)一支將棋營,懷疑齊焱偷偷把那些遣送出去的人養(yǎng)起來,以備將來和將棋營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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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知道仇煙織的想法?,他不會做任何對于仇煙織而言,不利的行為,等仇煙織病情好些了他才把這件事搞訴她,齊焱這是要和仇子梁死扛到底了,仇煙織何不讓他們鶴蚌相爭,兩敗俱傷呢?仇子梁絕對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齊焱可以養(yǎng)這樣一群精兵。
仇子梁把鞍王請到府里安頓下來,齊焱看出仇子梁的狼子野心,就是想等他不聽話的時候,讓鞍王取而代之,仇子梁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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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若魚偷偷將鞍王救了出來,程兮考慮再三,決定把鞍王送到隱居山中的珖王齊宸那里,程若魚一眼就認(rèn)出齊宸是當(dāng)年從死人堆里救出她的恩公。
程若魚不由感慨,果然皇家的顏值都不是蓋的,陛下已經(jīng)是遠(yuǎn)近聞名的美男子了,沒想到珖王殿下也是人中龍鳳。不同于齊焱的俊美容顏,齊宸倒是溫潤的公子。
面白如玉,目似繁星,清澈的眸子閃著亮光,舒眉淺笑著,如春日陽光般直化進(jìn)人的心底。
可是程若魚現(xiàn)在腦子里浮現(xiàn)了一張清秀的臉,一個玄色長袍的少年。她別扭的搖搖腦袋,想把這個影子弄出去??墒撬菞l手帕還在她那里放著,她小心翼翼的藏著像個寶貝一樣。
兩年前
客棧
一只貓從花叢中探出頭來,貓眼在夜晚閃爍著綠幽幽的異彩。她心里微驚,不由地停下腳步,一人一貓對視片刻,那貓低低地叫了一聲,扭頭鉆入花叢中。
窗外傳來隱隱的笛聲,頗為凄切,吹笛的人似乎有無盡的愁思,盡在這笛聲之中。仇煙織側(cè)耳傾聽,還不曾聽過如此凄涼的笛聲呢!
她走出房門,巡著笛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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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著走著就到了客棧外面不遠(yuǎn)處的一個花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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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見到吹笛的人,長身玉立的男子,身影被月色映照著,周身皆如夢如幻。仇煙織怔怔地看著他,原來竟是謫仙般的人物。若非是這夜色,這笛聲,她還不曾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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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耳熱,這個人笛聲如此凄切,難道是心中有不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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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甫畢,齊宸看著面前的這個姑娘道:“你是?”
他們就像是草原上遇見的兩匹駱駝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仇煙織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不應(yīng)該啊,這是珖王殿下嘛……怎么會在這里,她只思索了一瞬,便相信了這個事實,仇子梁早就給她看過所有皇室的畫像。
最讓她印象深刻的除了齊焱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就只有鞍王和面前的這位了,別問為什么,問就是其他王子都太丑了……鞍王雖然長得也不錯奈何是個沒骨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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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默了會,才開口說:“仇煙織……我叫仇煙織……”,珖王確實是閑散,可是該知道一點都不落下,仇煙織沒有行禮。珖王也完全沒有責(zé)怪之意。
兩人在臺階上坐下來,一同抬頭看著星空,望著這滿天繁星,這是仇煙織這幾年里頭一次遇見這么美麗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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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原本是鎮(zhèn)海節(jié)度使李锜的妾室。節(jié)度使謀亂,全家處斬,我母親卻因為生得美麗而充入掖庭。雖說母親后來得寵于先父皇,但因她的出身,我們母子兩人處處受人排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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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煙織側(cè)頭看看齊宸,他抬頭看著天空,他的側(cè)面輪廓甚為深隧,似比正面還要俊美得多,傾聽著別人吐露心聲,她只是沉默,垂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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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宸續(xù)道:“母親為避口實,自我幼年時起就將我送至十六宅。雖說皇子們皆是在十六宅中長大,但其他的皇子能時時與生母相聚,我卻不能。一年之中,大概只能見到母親兩三次面。即便是這兩三次面,也都是匆匆一聚,便不得不分開。”
仇煙織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年幼便失去了家,自此如浮萍般無依無靠,直到又遇見了她的仇人,仇子梁,也是她現(xiàn)在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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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思念她,一直都很思念她?!饼R宸的目光越來越落寞,仇煙織因他落寞的目光,心里也覺得悲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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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聲道:“那何不去探望她呢?”
齊宸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笑:“你不明白。皇兄駕崩后,朝中有擁立我為帝的傳言。雖然先帝和皇上都得以繼位,但他們心中對我卻都頗為忌憚。其實我從來不想當(dāng)什么皇上,我只想能與母親團(tuán)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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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煙織怔怔地想了一會兒,既然不能與皇上說,為何能與她說呢?她是什么身份,齊宸為何把這話和他說。
“明日是我母親的生辰,她會去后宮佛堂禮佛。我一直都想送她一件禮物,但未得她詔見,卻也不敢冒冒然地見她?!?/p>
齊宸微微一笑,眼中掠過一抹奇異的光華。仇煙織卻并不曾看清這光華,即便沒看清,她也知道無法知道齊宸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殿下,有話直言?!?/p>
“殿下是想讓我?guī)湍?,送東西?”
齊宸自袖中取出一串棕紅色的瑪瑙佛珠手串,珠子呈八棱形【1】:“母妃一心向佛【2】,這佛珠是天竺圣物,你幫我送去佛堂?!?/p>
“我從來不曾見過太妃娘娘,而且未曾得到太妃娘娘的詔見,我也不可能見到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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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宸道:“這個你不必?fù)?dān)心,我母親是極和善的。她不肯見我,只是為避嫌疑,你卻不同。
仇煙織垂頭看看那佛珠,又抬頭看看他。月色中,齊宸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哀懇之色。冰兒被他注視著,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好,我明天去試試看,說不定能見到太妃娘娘?!?/p>
本來仇煙織并不想多管閑事的,況且這位珖王殿下是不是像她現(xiàn)在接觸過得毫無野心她不得而知,她可以看的出來這個齊宸論起雄才偉略,還是見地學(xué)問,都不比當(dāng)今陛下齊焱差。
況且本來這皇位就是他的,若不是仇子梁從中作梗,貍貓換太子,現(xiàn)在他就是這天下共主。
這個人的經(jīng)歷和仇煙織有幾分相似,不由讓她動了惻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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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宸大喜:“若能將佛珠送給母親,她一定會歡喜。謝謝你?!毕胂胱约旱哪赣H,仇煙織就覺得現(xiàn)在人賊做父的她很可恥……
她見齊宸歡喜,喃喃道:“但愿真能見到娘娘……”
這就是齊宸和仇煙織第一次遇見,無關(guān)算計,只關(guān)風(fēng)月,恬淡如水的夜依舊進(jìn)行著,一個時辰后兩人便分開了……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星星一顆一顆的像是鉆石雨。街道如一條波平如靜的河流,蜿蜒在濃密的樹影里,只有那些因風(fēng)雨沙沙作響的樹葉,似在回憶著白天的熱鬧和繁忙。
齊宸回憶起這段往事,眼角眉梢都透露著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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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仇子梁一直心神不寧的,別人看不出來,但是跟在他身邊這么久的右馬可心知肚明,自從那日仇煙織替仇子梁擋下那劍之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懷,就算鄭嫵她死了,仇子梁還是氣的不行。
原來向來鐵石心腸,薄情寡性,剛愎自用的仇子梁也有軟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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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八棱:說到"唐八棱"一定會想到"唐球",兩者都是由瑪瑙制成并以紅棕色為主色,只是形狀不同。其表面色澤溫潤柔和,類似我們食用的冰糖。究其根源,應(yīng)與后文中提到的佛教盛行有關(guān)系。唐代,佛教于中原各地盛行,而佛教由古印度傳入,這為可以搭配在佛珠上使用的唐球、唐八棱的傳入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條件。也或許在古印度當(dāng)?shù)?,唐球、唐八棱就有某種獨特的佛教象征作用,造成與佛教一起傳入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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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佛教在公元前后傳入中國,自官方記載的東漢永平十年(公元67年)起,到唐代剛剛好六百年了。在隨后將近三百年的時間里,隨著唐王朝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的全面發(fā)展,佛教也迎來了其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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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
【南唐后主】李煜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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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