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發(fā)出“叮叮?!钡碾娷囋谲壍郎献咦咄M?,遠處還時不時傳來幾道微弱的汽笛聲。合上書,起身往樓下掃一眼后,他便拿了桌上的眼鏡和書準(zhǔn)備出門。
剛走到樓梯那,樓下就響起一個聲音。
“嘖嘖……這駐檀香山的領(lǐng)事館,今天還給落實了?”
說這話的人,是個年紀(jì)快奔七十的老頭。他坐在因歲月年久而發(fā)黑的飯桌邊,佝僂著背,許是上了歲數(shù)有些老眼昏花,看的時候眼睛差點沒貼報紙上。
“爺爺,這檀香山領(lǐng)事館是做什么的?。俊?/p>
老頭的對面,摸樣十又有二的少年抬頭問了句,嘴里吃著餛飩,說的含含糊糊。
老頭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不出個理所然,支支吾吾半天沒個聲響。
“清光緒十二年,肖政府委派程汝楫為駐檀香山首任領(lǐng)事?!?/p>
聞見動靜,老頭和少年齊齊望去,只見一個身形高大而又清瘦,長相清秀而又淡漠,俊朗而不失俊美,誰見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幾眼的男人,正拿著書過來。
行至桌前,他才繼續(xù)開口。
“而后,檀香山歸并美國,這駐檀的領(lǐng)事館啊,在去年還是均租賃為址,向無定所,遷徙頻仍。到了今年新歷初,才以日領(lǐng)事館式啟用?!?/p>
老頭忍不住了,撇下手里的報紙敲桌,“不是我說你啊子舒,讓你說是干啥的,你倒和我爺倆說起歷史來了,就不能給個準(zhǔn)話嗎?”
被叫作“子舒”的男人,無奈地?fù)u了搖頭,笑得溫柔自若,“說白了啊!就是駐在檀香山的領(lǐng)事代表機關(guān),負(fù)責(zé)和處理住在那地方的僑民。”
少年不懂,“這樣的話,那和大使館有什么區(qū)別?”
“當(dāng)然有區(qū)別了,哪怕兩國斷交,撤銷了大使館,都不一定會撤銷領(lǐng)事館,其次呢,就是……”
“停停停!”老頭不耐煩了,連忙擺手示意,“這大清早的,我可不想聽什么聽不懂的話?!闭f著,還沖少年喊了幾句,“還有你這個小赤佬,怎么幾個餛飩還吃這么久?我們周先生都該等急了。”
周子舒剛想解釋,少年就一口悶,連往嘴里塞了好幾個。怕他噎著,周子舒便繞過去給他拂背,“成嶺你慢點,別聽爺爺?shù)模也患?。?/p>
“先生,我好了,我們走吧!”
匆忙咽下,成嶺拿了板凳上的布包就要走,周子舒只好點頭,和老頭道了一句“走了”,便帶著少年坐上門口那輛自行車,往學(xué)堂的方向去。
自行車有些舊了,一路上都在“吱呀”,算不上快的車速,帶起一陣小風(fēng),在穿過弄堂時,“吹”開了地上兩邊的枯葉。到了大街,周遭的聲音才逐漸熱鬧起來。
攤上剛出爐的各式早點,不斷冒著熱氣,在碗邊和紙袋里凝結(jié)成一個個的小水珠。人們都在忙于自己的事物,嬉鬧的孩童、閑聊的老人、忙著開張的商鋪老板、趕著去上學(xué)或工作的學(xué)生和工人,一切,都讓周子舒覺得舒暢和美好。
而這份舒暢和美好,卻被汽車的一陣“轟隆”聲打破了。
一輛接一輛的綠皮大卡車,駛進了漢口大街,車上飄揚著的青天白日旗,晃了周子舒的眼。
“阿行啊,這次回來,就幫著叔叔做事吧?你留過洋,當(dāng)個少校不成問題?!薄?/p>
“少校?。俊?/p>
低沉的嗓音在車內(nèi)漾開,倚靠在后座的男人收回二郎腿后,突然傾前了身子托著下巴,直直盯著街邊的某個方向,緩緩開口,“這個位置……會不會太低了?”
溫建國一愣,但隨即又咧嘴笑了,“不愧是我溫家的孩子,野心夠大,說吧!你想坐哪個位置?叔叔能安排的,就一定能給你排上?!?/p>
“野心倒是談不上,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少??刹坏土税?!叔叔?”
男人在說這番話時,視線始終都在那條街邊,溫建國有些好奇,以為是自家侄子看上了哪家的俏姑娘,便順著看了過去。入眼,卻是一個看著都窮酸的小子。他頓時沒了興趣,坐回座位整理起身上的軍裝來。
車輛行遠,男人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