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shí)沉浮,如同溺水之人,在冰冷刺骨的黑暗里徒勞掙扎。每一次試圖清醒,都被四肢百骸深處傳來的、連綿不絕的碎裂痛楚狠狠拽回深淵。
那痛楚并非尖銳,而是鈍重、綿長,如同無數(shù)細(xì)微的裂痕在骨骼、經(jīng)絡(luò)深處無聲蔓延、擴(kuò)散,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沉悶的、仿佛要將身體徹底震散的余波。
安溪曠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仿佛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gè)日夜輪回的酷刑,又仿佛只是墜入黑暗的一瞬。
他極其艱難地、如同背負(fù)著千鈞重壓般,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視線模糊,如同蒙著一層厚重的水霧。過了許久,水霧才緩緩散去,顯露出眼前的景象。
不再是石室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與冰冷。
光線昏暗,卻不再是絕對(duì)的死寂。幾縷天光從高處一扇狹小的、糊著粗糙窗紙的窗戶縫隙吝嗇地透入,在布滿灰塵的空氣里投下幾道微弱的光柱??諝饫飶浡环N濃重的、混合著陳年木料、塵土、草藥和某種苦澀根莖的潮濕氣息。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簡陋得近乎原始的木板床上。身下是粗糙的、散發(fā)著霉味的稻草,身上蓋著一床同樣粗糙、卻異常沉重的麻布被子。
那身如同裹尸布般的慘白麻衣依舊穿在身上,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陣陣不適。
這是……哪里?
安溪曠試圖轉(zhuǎn)動(dòng)脖頸,一陣劇烈的眩暈和頸后殘留的悶痛瞬間襲來,讓他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雙腳的繩索已被解開,但手腕腳踝處被繩索勒出的深紫色淤痕和破皮的血痂依舊清晰可見,如同恥辱的烙印。
他嘗試著動(dòng)了一下手指。
指尖傳來一陣清晰的、如同電流竄過般的麻癢刺痛!那痛感并非來自皮肉,而是源自更深的地方!仿佛連接著指尖的某根無形的“線”被生生斬?cái)?!他心頭猛地一沉!一種滅頂?shù)目只潘查g攫住了他!
不!
不可能!
他猛地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的意志力,試圖調(diào)動(dòng)丹田那團(tuán)曾經(jīng)蓬勃燃燒、如同驕陽般灼熱的氣勁!
空!
一片死寂的空!
丹田處,曾經(jīng)如同熔爐般積蓄著無窮力量的核心,此刻冰冷、沉寂,仿佛一片被徹底冰封的死海!無論他如何催動(dòng)意念,如何凝聚心神,那里都沒有絲毫回應(yīng)!甚至連一絲微弱的氣流感都捕捉不到!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令人絕望的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石室的絕望更加刺骨,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安溪曠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不是憤怒,而是……一種靈魂被徹底抽空的、滅頂?shù)目謶郑?/p>
他的武功!
付顏決……竟然……竟然真的廢了他的武功!
“呃……嗬嗬……”破碎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不受控制地從安溪曠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巨大的絕望如同沉重的磨盤,轟然壓垮了他最后一絲強(qiáng)撐的意志!
他猛地蜷縮起身體,將頭深深埋進(jìn)那粗糙冰冷的麻布被子中,身體因極致的痛苦和虛脫而劇烈抽搐著,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令人心碎的嗚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不再是那個(gè)在演武場上縱馬揚(yáng)鞭、引弓射日的安家麒麟兒。
他成了一個(gè)徹頭徹尾的……廢人!
就在這時(shí),木門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道霜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這昏暗光線的寒煙,悄無聲息地走了進(jìn)來。
依舊是那身纖塵不染的月白云紋常服,寬袍大袖,襯得他身姿孤拔清瘦。他手中端著一個(gè)粗糙的陶碗,碗里盛著大半碗濃稠的、散發(fā)著濃烈苦澀氣息的黑色藥汁。
付顏決的腳步極輕,踏在布滿灰塵的泥土地上,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他緩步走到床邊,深潭般的眼眸平靜無波地落在床上那團(tuán)因劇烈抽搐而縮成一團(tuán)、裹在慘白麻布里的身影上。
那目光,依舊是死寂的漠然,仿佛在看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他將手中的陶碗輕輕放在床邊一張同樣簡陋的木凳上。碗底與粗糙木面接觸,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
“喝了它?!备额仜Q開口,聲音清泠泠,如同冰泉滴落,不帶一絲情緒起伏,清晰地回蕩在簡陋的木屋內(nèi)。
安溪曠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的嗚咽瞬間停止!他依舊將頭死死埋在粗糙的麻布里,身體卻繃緊如弓弦,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yàn)楹?,而是因?yàn)槟巧钊牍撬璧目謶趾秃抟猓∵@藥……又是什么?是繼續(xù)摧殘他身體的毒藥?還是讓他徹底淪為行尸走肉的迷魂湯?
巨大的屈辱和憤怒混合著滅頂?shù)目謶郑俅螞_上頭頂!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駭人的兇光,死死瞪著床邊那道霜色的身影,嘶啞的聲音因?yàn)闃O度的恨意而扭曲變形:“滾……滾開!你這個(gè)……魔鬼!你又想干什么?!殺了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p>
吼聲在簡陋的木屋里激起陣陣回響,充滿了被碾碎尊嚴(yán)的絕望咆哮。
付顏決深潭般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因激動(dòng)而扭曲的臉,看著那雙燃燒著恨意、卻掩不住深處虛脫與恐懼的眼睛。那目光平靜無波,如同看著狂風(fēng)暴雨中徒勞掙扎的螻蟻。
他沒有理會(huì)安溪曠的嘶吼,只是微微俯身,伸出那只骨節(jié)分明、冷玉般的手。這一次,不再是懸停,而是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精準(zhǔn)地扣住了安溪曠的下頜!
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攫住了安溪曠!他渾身劇顫!想要掙扎,想要甩開!可身體深處那被廢武功后的虛脫感,以及對(duì)方手指上那如同鐵鉗般的力量,讓他所有的反抗都變得如此蒼白無力!
付顏決的手指微微用力,強(qiáng)迫安溪曠張開了嘴。另一只手端起木凳上那碗濃稠苦澀的藥汁,動(dòng)作平穩(wěn)而冷酷,沒有一絲猶豫,將碗沿湊到了安溪曠被迫張開的唇邊!
“唔……不……!”安溪曠發(fā)出含糊的、絕望的抗拒!濃烈刺鼻的苦澀氣息瞬間沖入鼻腔!他死死閉緊牙關(guān),試圖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付顏決扣住他下頜的手指猛地加力!劇痛傳來!安溪曠悶哼一聲,牙關(guān)不由自主地松開了一絲縫隙!
就在這瞬間!
冰涼的、帶著濃烈苦腥味的粘稠藥汁,如同決堤的洪水,粗暴地灌入了安溪曠的口腔!苦澀到極致的味道瞬間彌漫了整個(gè)味蕾,直沖腦門!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咳……咳咳……嘔……”安溪曠痛苦地掙扎著,身體因劇烈的嗆咳而弓起!他想吐出來,可付顏決的手如同鐵鉗,死死固定著他的下頜,迫使那苦澀的藥汁源源不斷地涌入喉嚨,滑入食道!
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胃袋,帶來一陣陣痙攣般的寒意和惡心。那苦澀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粘附在口腔和食道的每一寸粘膜上,帶來持續(xù)不斷的、令人作嘔的刺激。
不知過了多久,那碗濃稠的藥汁終于被強(qiáng)行灌完。
付顏決松開了手。
安溪曠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猛地?fù)涞乖诒涞哪景宕采希瑒×业貑芸戎?、干嘔著!胃里翻江倒海,苦澀的味道如同毒液般灼燒著他的喉嚨和食道!淚水混合著鼻涕和嘴角溢出的藥汁,在他臉上糊成一團(tuán)骯臟的污跡。巨大的屈辱感和身體的不適,幾乎要將他徹底撕裂!
付顏決靜靜地站在床邊,深潭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波瀾。他拿起那只空了的陶碗,指尖似乎還殘留著碗壁的溫?zé)岷桶蚕獣缦骂M冰冷的觸感。他微微垂眸,目光掃過安溪曠狼狽不堪、劇烈顫抖的脊背,如同看著一件完成了必要工序的物品。
“這藥,”付顏決清泠泠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屋內(nèi)令人窒息的嗆咳聲和干嘔聲,如同在陳述一個(gè)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固本培元,治你的內(nèi)傷。”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安溪曠因劇烈咳嗽而起伏的、裹在慘白麻布下的肩背上,那慘白的顏色在昏暗光線下格外刺目。
“省點(diǎn)力氣,安世子?!彼穆曇粢琅f平穩(wěn)無波,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掌控,“在這里,死……也是一種奢望?!?/p>
話音落下,付顏決不再停留。他端著那只空了的陶碗,如同來時(shí)一般,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走出了這間簡陋的木屋。木門在他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面微弱的天光,也隔絕了安溪曠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痛苦嗚咽。
日子,如同這山谷中終日彌漫的、潮濕冰冷的霧氣,粘稠而緩慢地流淌。失去了對(duì)時(shí)間的清晰感知,晨昏的界限也變得模糊不清。
安溪曠大部分時(shí)間都蜷縮在那張冰冷堅(jiān)硬的木板床上,裹著那身粗糙的慘白麻衣,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身體深處的虛脫感和那連綿不絕的、源自被廢武功的筋骨悶痛,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著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感,每一次輕微的移動(dòng)都牽扯著無數(shù)細(xì)微的裂痛。
付顏決每日都會(huì)準(zhǔn)時(shí)出現(xiàn)。
如同設(shè)定好程序的傀儡。
端著一碗濃稠苦澀、氣味刺鼻的藥汁。
用那不容抗拒的力道,撬開安溪曠的牙關(guān),將那冰涼的、令人作嘔的液體強(qiáng)行灌入他的喉嚨。
起初,安溪曠還會(huì)掙扎,會(huì)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付顏決,嘶啞地咒罵、詛咒??擅恳淮螔暝贾粫?huì)換來更深的虛脫和那連綿不絕的悶痛加劇。每一次咒罵,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付顏決眼中一絲一毫的漣漪。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永遠(yuǎn)是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他灌下去的只是一碗水,面對(duì)的只是一塊沒有知覺的木頭。
漸漸地,安溪曠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dāng)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苦澀氣息再次彌漫在簡陋的木屋里時(shí),他只是麻木地躺在那里,如同等待行刑的死囚。當(dāng)那冰冷的手指再次扣住他的下頜時(shí),他只是本能地微微顫抖一下,便如同認(rèn)命般張開了嘴??酀乃幹嗳牒韲担瑤硎煜さ寞d攣和惡心,他也只是閉著眼,任由淚水無聲地滑落,混入那骯臟的麻布衣襟。
反抗,毫無意義。
死亡,亦是奢望。
他成了一具被強(qiáng)行續(xù)命、被裹在慘白喪服里的活死人。存在的意義,似乎只剩下每日承受那碗苦藥的折磨,以及在這無邊的虛脫和疼痛中,一遍遍咀嚼著那被徹底碾碎的尊嚴(yán)和絕望。
不知過了多少天。
當(dāng)付顏決再次端著藥碗進(jìn)來時(shí),安溪曠依舊麻木地躺著。
然而,這一次,付顏決并未像往常一樣直接上前灌藥。他站在床邊,深潭般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安溪曠毫無生氣的臉上片刻,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清泠泠,如同在談?wù)撎鞖猓?/p>
“起來?!?/p>
兩個(gè)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安溪曠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簾。布滿血絲的瞳孔里,是一片空洞的死寂,沒有任何情緒波動(dòng)。他茫然地看著付顏決,似乎不理解這兩個(gè)字的含義。
付顏決不再言語。他伸出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抓住安溪曠裹著麻布的手臂,將他從冰冷的木板床上粗暴地拽了起來!
“呃!”巨大的牽扯力瞬間撕裂了安溪曠虛弱的身體!筋骨深處那連綿的悶痛驟然加劇!他痛得悶哼一聲,身體如同破敗的柳絮,踉蹌著被付顏決拖拽著,跌跌撞撞地走向木屋那扇緊閉的門。
“吱呀——”
木門被推開。
一股帶著山林特有清冽、卻又冰冷刺骨的寒風(fēng),瞬間灌了進(jìn)來!吹得安溪曠渾身一哆嗦,混沌的意識(shí)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冷意激得清醒了一絲。
他被迫抬起頭。
視線越過付顏決霜色的肩膀,投向門外。
瞬間,安溪曠空洞的瞳孔驟然收縮!
門外,并非他想象中的庭院或村落。
眼前,赫然是一片被險(xiǎn)峻群山環(huán)抱的、死寂的山谷!
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低低地壓著嶙峋陡峭、如同刀劈斧削般的墨色山崖。那些山崖高聳入云,壁立千仞,巖石裸露,寸草不生,散發(fā)著亙古不變的冰冷與死寂,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將這片小小的谷底圍得水泄不通!
唯一的出口,似乎只有遠(yuǎn)處一道極其狹窄、被濃重霧氣籠罩的幽暗縫隙,望之令人心生絕望。
谷底不大,遍布著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虬枝盤結(jié)的老樹。一條冰冷刺骨、泛著幽暗光澤的山澗,如同死去的巨蟒,無聲地從谷底蜿蜒穿過。
他們所站的這間簡陋木屋,就孤零零地矗立在這片死寂山谷的邊緣,背靠著冰冷陡峭的山壁,如同被整個(gè)世界遺棄的孤墳。
寒風(fēng)呼嘯著穿過山谷,卷起枯葉和沙塵,發(fā)出如同鬼哭般的嗚咽??諝饫飶浡鴰r石、苔蘚和枯木腐朽的冰冷氣息,濃重得令人窒息。這里沒有鳥鳴,沒有蟲叫,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絕對(duì)的死寂。
囚籠!
這是一個(gè)比石室更加巨大、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絕望的天然囚籠!
安溪曠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不是因?yàn)楹洌且驗(yàn)檠矍斑@幅景象所帶來的、深入骨髓的絕望與恐懼!付顏決……竟然將他囚禁在了這樣一處與世隔絕、插翅難飛的絕地!
“看清楚了?”付顏決清泠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同貼著耳廓滑過的冰刃。他松開抓著安溪曠手臂的手,任由對(duì)方虛脫般踉蹌著后退幾步,幾乎跌倒在地。
付顏決緩步走到木屋前一小片相對(duì)平整的空地上,負(fù)手而立。霜色的袍袖在凜冽的山風(fēng)中獵獵作響,襯得他身形愈發(fā)孤拔清冷,如同這死寂山谷中唯一的神祇,冷漠地俯視著囚籠中的螻蟻。
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落在安溪曠因絕望和寒冷而慘白的臉上,深潭般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純粹的、深不見底的漠然。
“從今往后,”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山風(fēng),每一個(gè)字都如同冰冷的釘子,狠狠鑿進(jìn)安溪曠瀕臨崩潰的靈魂,“這里,就是你的歸處?!?/p>
“你的名字,你的過往,你的身份……”
付顏決微微停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安溪曠身上那件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依舊刺目的慘白麻衣,最終落回他那雙空洞死寂的眼睛上。
“連同你那身礙眼的功夫……”
“都留在了外面的塵世。”
“這里,只有你?!?/p>
“和我?!?/p>
最后三個(gè)字,他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寒風(fēng)卷起枯葉,打著旋兒從兩人之間掠過。安溪曠裹著那身單薄的慘白麻衣,站在冰冷刺骨的山風(fēng)里,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枯葉。他看著眼前那片被絕望山崖環(huán)抱的死寂山谷,看著那道霜色孤拔、如同掌控著這片絕地生死的神祇般的身影……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的頭頂。
歸處?
這墳?zāi)拱愕纳焦龋?/p>
這裹著喪服的殘軀?
這永無止境的、被掌控的絕望?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是堵著燒紅的烙鐵,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淚水,混著刺骨的寒風(fēng),在他慘白麻木的臉上,無聲地沖刷出兩道冰冷的痕跡。
付顏決不再看他。他轉(zhuǎn)過身,霜色的背影如同融入這鉛灰色天幕和墨色山崖的冰冷畫卷,緩步走向那間如同孤墳般的簡陋木屋。
只留下安溪曠一人,如同被釘死在這片絕望囚籠中的祭品,裹著慘白的喪服,在呼嘯的山風(fēng)中,無聲地……凋零。
日子,在這片被遺忘的山谷里,如同那潭死水般的山澗,凝滯而緩慢地流逝。晨昏的界限模糊在鉛灰色的天幕和終年不散的寒氣里。
安溪曠如同一個(gè)被抽走了提線的木偶。每日被付顏決強(qiáng)行灌下那碗苦澀刺鼻的藥汁,然后便是長久地蜷縮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或是呆坐在木屋門口那塊冰冷的石頭上,裹著那身早已被塵土和藥漬染污的慘白麻衣,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片囚禁他的、絕望的墨色山崖。
身體深處的虛脫和筋骨悶痛依舊如影隨形,只是隨著那每日一碗苦藥的灌入,似乎真的不再加劇,卻也未見好轉(zhuǎn),如同一種被強(qiáng)行維持的、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
他不再掙扎,不再嘶吼,甚至連恨意都被這無邊的死寂和持續(xù)的虛脫一點(diǎn)點(diǎn)磨平,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
付顏決的存在,如同這山谷里的一塊冰冷的石頭。他每日除了灌藥,便是在木屋旁一小塊開墾出的、種著幾樣耐寒草藥的薄田里沉默勞作,或是坐在屋前,對(duì)著那潭死寂的山澗,一坐便是半日。
他很少說話,深潭般的眼眸里永遠(yuǎn)是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安溪曠只是一件需要定時(shí)灌藥的活物,而非一個(gè)曾經(jīng)鮮活的、被他親手摧毀的人。
山谷里唯一的聲響,除了呼嘯的山風(fēng),便是每日那碗藥汁被強(qiáng)行灌下時(shí),安溪曠壓抑的嗆咳和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