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涵走了,我把他帶回來的耳塞收好在抽屜里,樓上叮叮砰砰地響,我去門口排隊買早飯。早飯通常是一罐豆?jié){兩個包子。豆?jié){一塊五一杯,包子是一個酸菜餡兒一個豆腐皮餡兒,一個包子兩塊。我給老板娘十塊錢,但老板娘總是喜歡少找我一角五角錢,有一次甚至少給我一塊五。但我捏著手心里找回來的零錢轉(zhuǎn)身就走,我是害怕看到老板娘那副戲謔的表情和周遭發(fā)現(xiàn)異樣的客人驚詫的眼神。我想讓他們以為我只是粗心大意而已,所以從來不數(shù)老板娘到底找了多少錢,而不是我明明知道少找了錢,卻因為膽小怕事——或不僅僅是膽小怕事,只是因為說不出口——所以灰頭土臉地吃這個啞巴虧。
我把熱騰騰的早點揣在懷里,坐上了公交車。
然后把格子圍巾盡量拉上臉,只露兩只眼睛,車搖搖晃晃地開了。
我在車上最怕碰見認(rèn)識的人,那樣我會尷尬死的。我不知道怎么和認(rèn)識但不相熟的同學(xué)坦坦蕩蕩地打聲招呼。通常只是裝作看不見。但羅旭算是最另類的那種。我們偶爾在車上遇見,不知怎的他總是一眼就能看到我,然后跑著跳著在車廂的另一邊揮手高叫道:“唐遲!唐遲!哎,這兒!這兒!”
半個車廂把頭扭來扭去地看我們倆。而羅旭肯定要在一車人的白眼和低聲咒罵里推搡著擠過來,然后站在我旁邊問我:“昨天數(shù)學(xué)作業(yè),哎,到教室借我抄抄?!?/p>
他可能是我在班里最熟悉的人了,但我們依然沒多少正兒八經(jīng)的交情。我們甚至沒有幾句攀談。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他一個勁兒地在那兒講話,我或是點頭或是假裝沒聽見,他就拿手戳我的肩膀,說:
“大小姐,您聽見我說話了么?”
我點點頭,或者不點頭,只是抬頭看他一眼,我相信那眼神里什么也沒有,也沒什么可有的。
羅旭就折開目光,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繼續(xù)嘮嘮叨叨,要么說一句“沒意思”,轉(zhuǎn)頭就跑到教室后面騎在他哥們的背上,幾個男生笑鬧作一團(tuán)。
其實我有時候是很羨慕羅旭的。他雖然文科成績一般,英語語文總是在及格線邊緣打擺。但他那種隨時隨刻都能笑出聲的自由真的讓我嫉妒。在我的平凡無奇的生活中,很少有東西能讓我笑得那么純粹,那么開心。而或者說,這樣的東西有很多,但我只是自己沒有那種開懷大笑的能力。羅旭經(jīng)常調(diào)侃我說,難怪你臉上干干凈凈地一點兒皺紋都沒有,你就是不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眼角的魚尾紋,然后把一張臉湊過來。我拿書一擋,擋住他的臉也擋住自己的臉。什么干干凈凈啊,我心里想。我臉頰上的密密麻麻的雀斑,還有額頭上的青春痘,它們遠(yuǎn)看不明顯,近看卻顯得那樣難看。羅旭怎么會知道呢?魚尾紋算什么,我要是沒有雀斑和痘,我寧可滿臉滿身長滿魚尾紋。然后下課鈴聲響了,羅旭飛一般地收拾好書包,在我旁邊小聲說:“好同桌,值日就靠你了。”我什么也沒說,羅旭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都習(xí)慣了,兩周輪一次的值日,羅旭必然要逃掉,剩下我一個人,等到大家都走了,把黑板上粉筆布置的作業(yè)擦掉,把全班的地打掃得干干凈凈,桌椅都擺齊,然后去水房拎一大桶水晃晃悠悠地走回教室,再去擦玻璃。每個奇數(shù)周的周二,我都是這樣一個人打掃衛(wèi)生,一個人包攬雖然辛苦,但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就是無人打擾。我經(jīng)常在擦完玻璃把臟水倒掉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一個牛皮紙的本子出來寫寫畫畫。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么,大都是寫給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人的信,開頭往往都是:小青,你好。致每一個失眠的人、討厭的橘子,你好、不開心的人為什么不開心呢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寫給不開心的一封信等等——可能這也是我唯一的愛好,雖然這愛好實施起來看上去支離破碎,沒有邏輯和語序,但我就是樂在其中,更準(zhǔn)確地說,我是享受寫信帶給我的一種安全感。我很少記錄自己真實的生活,也不寫日期,因為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相同的一天,實在沒有必要區(qū)分今天是一號還是二號,是星期三還是星期五。我只是在心血來潮、或是思緒飄散的時候?qū)懸环獠粫某鋈サ男?,我甚至不知道收信人是誰,對方只是一個我想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的名號。比如我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