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普大師站在大殿之外,站在破碎青磚之上,站在天地之間,山間有風(fēng),袈裟依舊,蒼老的身軀,他雙手合十,對著殿內(nèi)的佛像,對著眾僧與香客,也對著這片天地,他高聲,面色不似以往祥和慈悲,他的聲音猶如洪鐘,沉重而莊嚴,帶著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解脫,掙脫了桎梏。
“阿彌陀佛!”
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每個人都是沉默。
只有明德大哭大喊,聲音都已經(jīng)是嘶啞,謝清在一旁安慰,眼中淚光閃爍。
圓普對著李柏安,雙手依舊握著念珠,他躬身,輕輕開口,沒有恐懼,聲音平和,說道。
“李施主?!?/p>
李柏安默不作聲,他盯著圓普,取出了三寸青鋒,劍身如一眼春水,碧綠剔透。
大殿內(nèi)眾人紛紛躲到角落。
李柏安沒有立刻動手,他將劍平放在胸口,用手輕輕撫摸,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眼神前所未有的溫柔,劍身上的綠意蕩漾,他看著綠劍,望向圓普,聲音輕緩。
“此劍名為春山,是當年青山門的鎮(zhèn)派之劍?!?/p>
圓普聽著李柏安講述往事也是靜靜聽著,不曾打擾。
“師傅待我很好,當年直接就將春山劍傳給我了?!?/p>
李柏安閉眼,似乎憶起當年,神色輕松。
不過片刻,當他再睜眼時,已無方才的溫柔平靜,眼神充滿了滔天殺氣。
“十年前我就是用這把春山劍屠了青山滿門,以此證道,踏入化勁?!?/p>
殿內(nèi)眾人也是聽得清清楚楚,只覺這人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都不敢說出口。
唐絕此刻坐在殿中,胸口的鮮血依舊不止,謝清也是慌忙為他止血,不過此刻的唐絕卻是少見的沒有與謝清道謝,他看著殿外的儒雅男人,雙眼發(fā)冷,他見過不少魔頭,其中不乏一些失了人倫的畜生,但是與之相比,竟是又顯得他們所做之事如何微不足道。
“青山門對李施主有再造之恩,為何下此殺手?”
圓普雙手合十,帶著疑問。
李柏安抬頭,身上的白袍被風(fēng)吹得作響,胸腔鼓起,只是聽得低沉冷笑,沒有開口。
圓普見他不再多言,也是微微搖頭,神色慈悲,他開口勸解。
“施主何不放下屠刀,常伴這青燈古佛,許是施主最好的歸宿?!?/p>
李柏安冷笑。
“老和尚,我與你說這么多是敬你,萬不要當做是我的懺悔。我李柏安一生,都未曾行過后悔之事,以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也是!”
他無比高傲,聲音決絕。
圓普見此不再繼續(xù)勸說,他低頭頌了句佛號。
“老和尚,今日你就安心去吧!”
李柏安大笑,手中的青鋒斬出,院落內(nèi)的碎磚被掀起,如同海水浪潮,攜著千斤巨力而來。
而那圓普雙手前伸,手掌緩動,那前方的碎石皆是失去了力道一般迅速落在了地上。
李柏安攻勢不減,身形飄動,攜著綠山劍,一道比之剛才還要更勝三分的綠色劍氣從他手中辟出,劍氣凝實,橫亙在二人中間,如同大海潮汐,又如泰山壓頂,空中的風(fēng)流空氣跟著匯聚而來,如同無數(shù)小小溪流匯入江河,慢慢壯大,終成大海,驚濤駭浪,江河綠意點綴,洶涌澎拜。
旁觀者竟皆失聲,此道劍氣已經(jīng)凝實到了肉眼都清晰異常的地步,絕非方才那道虛虛實實的劍氣。
明德見狀大叫:“主持師傅小心!”
普圓自然是沒有回應(yīng)。
唐絕望著這道綠芒,心中所有底線都已經(jīng)被擊潰,自己在李柏安面前,猶如幼崽,蚍蜉何以能撼大樹。
圓普大師眼神凝重,手中不停轉(zhuǎn)動念珠,那青磚下的粉塵被那道綠色劍氣吹得到處都是。
普圓大喝一聲,空中的粉塵輕飄飄得匯聚在普圓身后,一道觀音佛像竟然緩緩的出現(xiàn),這佛像也遠比之前更為清晰,粉塵中的觀音神情端莊,神色慈悲,眉眼高挑似要普度眾生。
不少人剛才并沒有看見普圓身后的青煙佛像,但是現(xiàn)在卻是親眼所見,他們跪伏在地,大喊佛祖轉(zhuǎn)世。
圓普伸出了雙手,那道粉塵觀音佛像亦是如此。
圓普大師想要徒手接下這一劍!
綠色劍氣轉(zhuǎn)瞬而來,對著圓普大師的腦袋劈下來,圓普依舊是大喝一聲,身后的佛像突然高漲,神色不再端莊慈悲,如同怒佛,雙手緊緊,竟是將那道磅礴劍氣抓在了手中!
劍芒波瀾起伏與之相抗,不過只是片刻,如摧枯拉朽,那觀音便是化為一片粉塵飄散。
而那道劍氣依舊不止于此,對著圓普再度襲來,圓普雙掌染血,但依舊阻止不了那道磅礴的劍氣,劍氣直下,胸前豁然多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
他蒼老瘦弱的身軀,仰天吐出一口黑血,跌倒在了地上。
“師傅!”
明德掙脫開眾人跑出殿外,語氣悲傷到了極點。
他跑到圓普大師旁邊,淚如雨下,嘴里哽咽,已經(jīng)沒法完整說出一句話了。
“乖,明德,快回去。”圓普半直著身子說著,明德?lián)u頭不肯。
“這就不肯聽為師的話了?”
圓普語氣加重。
唐絕見狀,捂著胸口站起身,跑到殿外將明德一把抓起背在自己背上,往回走入殿中。
唐絕一邊走,一邊說。
“你在,會讓你師傅分心。”
明德一直哭喊,聞言漸漸安靜下來,他呆呆的看著外面。
“我不想你死!”
明德忽然大喊,聲音撕裂,帶著少年人的天真。
圓普回頭,開懷。
盤膝而坐。
李柏安冷眼旁觀,待得明德離去方才開口。
“再接我一劍,你必死。”
圓普不語,低頭誦經(jīng)。
李柏安冷笑。
圓普站起身,來到大殿外正中央。他身形搖擺,胸前淌著血,一般人早已死去,但是圓普依舊,他雙臂也是耷拉著,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力氣抵抗,他低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低語。
“昔日佛祖割肉喂鷹,老衲沒有這么大的能耐,但是今日也要用這殘軀護大殿眾人平安。”
殿內(nèi)眾人望著這個老人單薄的背影,大殿內(nèi)醞釀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哭喊開來。
“圓普大師!”
“師傅!”
“大師!”
......
圓普抬起頭,周圍殘壁斷垣,聽著殿內(nèi)眾人的哭喊,聲音低沉。
“老衲此生庸碌無為,唯有今日?!?/p>
他停下不語,深吸了一口氣,高聲。
“此生,足矣?!?/p>
說完,骨骼巨響,身體膨脹,化為一兩米高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