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幾個年頭?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被發(fā)落到這里,那時候我的身邊只有阿青。她是我在掖庭一時動了惻隱救下的,沒想到昔日輝煌湮滅的一剎她愿意陪我。
宮殿很破舊,紙糊的窗戶擋不住寒風(fēng),經(jīng)年的積蓄早就充公,唯有漿洗縫補得以換一些銀兩過活。
挨打是常有的事。
這宮里最不缺的便是受了氣的下人,從貴人身上受到的氣也要如數(shù)還到“貴人”的身上。欺壓凌辱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宮嬪足以讓他們捱過一個個孤寂窒息的夜晚。
拳腳上出了氣,還能換得更好一些的飯菜。
已經(jīng)到了這里,便什么氣節(jié)尊嚴(yán)都顧不得了。
阿青常會護著我,一日又一日。
她說——
“娘娘會沉冤昭雪的”
“陛下終究會還娘娘一個清白”
苦痛的日子里,只能靠反復(fù)咀嚼蒼白的安慰來挽救自己。
說得久了,好像那一天真的會來一樣。
“別癡心妄想了,冷宮里的妃嬪哪有好好的走出去的?”
看守的侍衛(wèi)冷笑著睨我們一眼,轉(zhuǎn)頭商量晚上享樂的場所。
是啊,冷宮。
這座破舊的宮殿,眾人都叫它冷宮。
只有觸怒了天子,犯了重罪的宮嬪會被關(guān)到這里。
等死。
抑或祈盼有朝一日天子會想起這里還有一個可憐人。
可能嗎?
“娘娘,外頭下雨了!快進屋來!”
阿青朝我招手。我看向腳邊雨水里的倒影。
頭發(fā)枯黃,容顏殘損。
那雙手上布滿了裂口,沒有哪個男人會愛這么一雙手。
我渾身一抖,戰(zhàn)栗不止。
阿青啊,我們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迷迷糊糊的聽到耳邊有說話聲。我動了動手指。冷宮的草席有這么溫暖柔軟嗎?
竭力睜開眼睛,一道青色身影映入眼簾。
“娘娘!”
“太好了!娘娘……終于醒了?!?/p>
略微哽咽的嗓音,還有有些粗糙的手。
“阿青……”
我的嗓音啞得嚇人。
“這里?”
我環(huán)顧四周。
溫暖舒適的房間,顯然不是地獄般的冷宮。
“娘娘淋了雨,發(fā)了高熱。好在趕上大赦天下,如今您在忘憂宮垂露閣。”
“是答應(yīng)?”
我撐起身子,垂下眼簾。阿青頓了頓又笑起來:
“雖是更衣,但來日方長……”
我緊緊閉上眼睛。
更衣。
當(dāng)年我入宮便是貴人,同批進宮的秀女里我最得寵,所以惹得媚賢妃嫉妒,冤枉我以紅麝粉害王選侍滑胎。
當(dāng)時,我視為夫君的君瀾昭是怎么說的?
“夠了!朕如此寵你,還不知滿足。”
“你簡直蛇蝎心腸!”
往日的記憶浮現(xiàn)在眼前,字字錐心,聲聲泣血。
我揪住衣襟,試圖按下胸口鉆心的疼痛,卻是徒勞。
“娘娘!別怕,阿青在這里?!?/p>
阿青緊緊摟住我,輕拍我的后背,身上的溫度讓我緩和過來。
沒事的,阿青。
我們都會沒事的。
垂露閣的門簾微動,有人冒雨而來。
“二姐!”
來人滿頭珠翠,鵝蛋臉上一雙杏眼含淚看向我,我?guī)缀踉谝凰查g就認(rèn)出了她。
“湫嬈,你也入宮了?”
湫嬈擦了擦眼淚,靠到我身邊:
“嗯。”
“二姐被打入冷宮后不久,大姐便傳了家書。父親擔(dān)心不已,母親也整日郁郁寡歡?!?/p>
“我也放心不下兩位姐姐,便去求了父親?!?/p>
“父親只說試試看,沒想到我一入宮,便得了太后娘娘青眼,親自下旨將我納入后宮?!?/p>
“你在宮里好不好?”
我撫上她的臉,看到自己滿是傷口的手又自慚形穢地收了回去。
“我很好,只是二姐你不好?!?/p>
湫嬈哽咽著垂下頭,
“我太笨了,三年才坐到貴妃的位子,連姐姐的面都見不到。”
“姐姐嫌棄湫嬈是應(yīng)該的?!?/p>
我牽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已經(jīng)很棒了,湫嬈?!?/p>
連周當(dāng)歸這些年都仍是賢妃的位份,她入宮三年便凌駕其之上,大抵不止有太后的緣故。
“陛下呢?待你好不好?”
湫嬈撇了撇嘴:
“二姐知道的,我入宮都是為了姐姐們。他好不好的,我不在乎。”
我一時被她豁達的話震住,許久才開口:
“這樣也好?!?/p>
不沉溺其中,便不會難過。我的湫嬈,快快樂樂的長大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