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九】神仙(六)
12
沈清秋一愣,臉蛋立刻就紅了。
其實,白衣人今天肯出現(xiàn),并且能這么輕易地就治好了岳七,他感到挺高興的。一方面是為了自己唯一兄長而安心,另一方面,他也有點隱隱的驕傲。他與岳清源之間,從來都是岳清源在保護他,如今多年未見,人家已經(jīng)成為了萬眾矚目的來日掌門,而他依舊一無所有。可是白衣人的出現(xiàn),讓他腰桿子一硬,頗有幾分得到寶貝之后忍不住與玩伴炫耀的小孩子心性。畢竟,岳七的掌門之位再厲害,能有他的神仙厲害么?可沒想到,他的神仙前腳幫完他的忙,后腳就當著他所有朋友們的面把他拋下了。
尷尬、難堪、羞辱、與被人拋棄的失落與難過一齊涌上來,他覺得他臉蛋被憋得通紅,眼眶也有些濕了,就問:“你什么意思啊?!?/p>
對面白衣神仙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仿佛臨了臨了還是對他有些許縱容,維持著那個朝他攤平掌心的姿態(tài),沒講話。
沈清秋捏緊掌心,他這輩子,大約還是第一次開口留人:“你不是說過,你是來專程渡我的,要保護我一輩子的么?神仙也可以講話不算話啊?!?/p>
“我是說過。”白衣人稍稍蹙眉,把手掌垂下去,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無喜無悲地直直看著他,淡淡地說:“沈清秋,我是專程為你填平遺憾的。你的根基、修為、名聲、身份,你的故友情義,你已經(jīng)得到了你最在意的一切。我想,這或許就算是渡成了你。你既然已經(jīng)沒有了未竟之愿,難道我不應當識趣地退場么?”
沈清秋眼圈紅了,覺得對面人特別霸道特別不講理,他拉住白衣人的袖口,道:“誰跟你說這些就是我最在意的事情了?你幫別人實現(xiàn)愿望之前,都不問問別人想要什么嗎?”
對面人看著他,仿佛他才是無理取鬧的那一個:“你當然最想要這些?!?/p>
或許吧,如果他沒有這個運氣遇見這個人,如果他就一直都是被踩在爛泥里隨意折辱與搓磨的,如果他錯失了最好的時機沒有可以任性的根基這輩子都失去了登頂?shù)目赡埽敲?,他最信任也最在意的或許就是力量??伤F(xiàn)在不一樣了。對他而言,力量與修為唾手可得的,名聲和身份就是伴他而生的。或許是因為輕易得到的東西就不讓人那么難以忘懷,又或者,他只是錯覺他得到過更加珍貴的,比如承諾、在意、保護、與愛,只可惜,錯覺到底都是錯覺。
原來他得到的自以為難得的一切,都不過是最冰冷的任務二字。
“你說錯了,我不是沈清秋?!彼咽质栈貋?,仰起下巴看向?qū)γ嫒耍瑢I意憋回去,看著對面那雙寒潭沉星般的漆黑眼眸,冷冰冰地說:“我還有很多在意的東西,比如,我很討厭你給我取的這個名字?!?/p>
對面人張了張口,顯得有幾分錯愕,最終,沉默片刻后,那人也只是淡淡地答:“這不是我取給你的……你……你若實在不喜歡,那便改了吧?!?/p>
“好。我現(xiàn)在就去改。”
沈清秋回頭,大步走向自己身后一直安靜如雞地看戲的那位潑辣小姑娘的身邊,把那枚金佛扯下來,捏在掌心里,連同自己脖頸上的那枚玉觀音,一起扔了過去。
“帶著你的佛像與觀音,當你的神仙去吧!”
金玉落地,一聲脆響。
13
當然,最后這位白衣神仙也沒有走成。
和他沒關(guān)系,是他的師尊,現(xiàn)任清靜峰峰主,親自留得人。
他的這位便宜師尊呢,與他這個半路出家佯裝清貴的野路子不同,大約是天生的貴氣。是真的很喜歡讀書,很擅長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平日里端得一副溫柔清貴的君子面容,走到哪里都是春風拂面的,很討人尊敬與喜歡。清靜峰峰主恰好撞破決裂現(xiàn)場,就笑,笑完了彎著眼睛順手給了一個臺階。
大致是說,他自己這輩子醉心于書卷,實在搞不懂打打殺殺的那些,正好天上掉下來個精通于蒼穹劍法的神仙,倒不如,替他教課算了。
清靜峰峰主的面子可真大啊,那人還真的就這樣留下來了。
成了沈清秋的練劍先生。
一年,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年里,沈清秋都沒有與這位自稱是為他而來的便宜先生講過一句話,除了堂上偶爾的幾句問答之外,再無任何交流。每堂下了課,穹頂峰的岳清源與仙姝峰的齊萋萋已經(jīng)趴在窗子上等他了。多年未見,岳清源對他想來也有許多愧疚,便總愿意拉著他到山下玩,可他這位兄長顯然是埋頭修煉的類型,并不會玩,便叫來了齊萋萋,別看是個姑娘家,性情和膽量可比他們兩個男孩還灑脫有趣得多。
蒼穹山向來放養(yǎng),原本就不怎么約束弟子們。而下屆小峰主們彼此交好,想必也是樂見其成的,便沒什么人束著他們。
齊萋萋確認改名齊清萋的那一天,他們?nèi)齻€人下山,玩了個痛快。
只不過,顯然仙姝峰下任峰主已然確定的這件好消息,不僅僅傳遍了蒼穹山。那次,他們下山不久,就中了魔族暗探的圈套。沈清秋原本不應該是這么不謹慎的人,但他這大半年來一直心情很差,好不容易有個好消息,讓齊清萋卯足了勁兒灌酒,到后來醉得不省人事。畢竟是能一網(wǎng)打盡三位來日峰主的機會,魔族的人布置得很認真,到后來,還是岳清源拔了劍,才給他們?nèi)齻€人打出了一絲生機。
醉意昏沉之間,沈清秋隱約感覺自己被什么人攔腰抱在了懷里,他睜眼,看見了一雙黑漆漆的眸子。
他還以為救他的那個人就是他這大半年不肯講話的神仙。第二日,他從醉意中醒來,實在沒忍住,就翻身去找那個人。結(jié)果到了門口,才被同門告知說,他們這位先生昨日晚間就閉關(guān)了,這幾日都不上課也不見人,讓他回去。他大約才之后自己恐怕是認錯了。
再然后,便到了今日。
他與百戰(zhàn)峰下任繼承人柳清歌的比試大會。
柳清歌,年齡與他相仿,出身極好,入門比他要早一些,是他們這一輩里當之無愧的蒼穹山戰(zhàn)神。在過去這一年多里,下山歷練了,才剛回來。一回來,就聽說了山上來了個天賦與努力程度都不輸他的別峰弟子,便下了戰(zhàn)貼。恰好沈清秋也有此意,提著剛到手的修雅劍就去了。畢竟是盛會,他們二人比試的那一日,穹頂峰上聚集了許多人。
沈清秋提著劍,看著對面那張貌若好女的臉,就在心里想,原來他曾經(jīng)提到的那個家世很好的柳清歌,就是你啊。
他們倆打得難分上下。
柳清歌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打起架來快狠準,是很強勢的對手。但沈清秋是那人親手教出來的,修為也不差,很靈活,擅長巧勁。尤其是漂亮得厲害,那把清亮長劍握在他手里,好看得奪人心魄。
他在打架的間隙里,無意瞥了一眼觀戰(zhàn)臺。
清靜峰峰主,他那位溫柔清貴的便宜師尊,竟然親自來了。他師尊旁邊,坐著那個白衣人。兩個人不知道說了句什么,他的師尊展開折扇,笑得眉眼彎彎。那人垂下眼眸,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唇角也跟著勾了勾。
沈清秋就在這一個瞬間出了神。
比武就是這樣,瞬息萬變,尤其是對于柳清歌這樣強勢的對手而言。他就走神了這么一小下,乘鸞劍已經(jīng)破空而來,劃破了他的手臂。他往后退了一步,被人見了血,就算是輸了。而柳清歌雖然贏了他,但看起來也挺氣悶的,雙臂抱胸,不大高興地說:“你不專心?!?/p>
他薄唇緊抿,腦子里都是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沒講話。
白衣人倒是立刻就來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這么快的身手,分明方才還站在觀戰(zhàn)臺上,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接住了他。那人把他摟進懷里,看著他手臂上的鮮血淋漓,眉目深沉,好像是真的在心疼。
“我想到了。你之前問過的,我的未竟之愿,我想到了?!?/p>
沈清秋沒等那人開口,一把握住他的領口,在青衫覆血里,掀起眼皮,勾唇一笑:“神仙哥哥,我有喜歡的人了,我要你幫我得到他?!?/p>
-tbc-
感想就是我確實不擅長寫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