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清醒了,但他是被嚇醒的。
這是他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
這種死亡是真正消失在世上,不會留下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就好像他從未在人間走一遭。
他感覺到喉嚨和鼻子發(fā)疼,每呼吸一口氣便如刀割,肺里空氣也仿佛被抽干一般,這使他不得不大口喘氣。
不知過了多久,沈淮清才緩過神來。
他的魂魄并沒有被人動過,也就意味著不存在魂魄被投放到別的記憶中。
剛才的一切都是夢罷了。
沈淮清抬頭看了眼安神香,只燃了手指節(jié)大小的長度。
窗戶大大地敞開,冷風吹在沈淮清單薄的襯衣上。
難怪他要用一晚上的安神香,一旦安神香停止燃燒,他就會陷入夢魘之中,醒來后也會因為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而發(fā)瘋殺人。
沈淮清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疤痕,從遠處望去,疤痕就像是棕色的絲帶,纏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雙手雙腳都有這種疤痕。
在沒有安神香時,沈淮清為了防止自己殺人,會整宿不睡。但總有疏忽的時候,他有一次不小心睡著了,后來意識清醒后才發(fā)現(xiàn),他把別人的一條胳膊砍了。
從此以后,他在睡覺前都會拿繩子把自己好,這些傷都是在他掙扎的時候弄的。
直到越水桓找到治病的方子之后,這些傷才開始結痂。
沈淮清坐在窗沿上,他靜靜地看著遠方,眸子里沒有一絲情緒。
以前開啟【愈合】,最多身體上痛個幾天,但這次,不僅是身體上的折磨,還有精神上的重壓。
他感覺現(xiàn)在自己就像是一個星期沒有休息的人一樣。并且他想睡覺,但是又睡不著。
沈淮清總感覺“邊境遇襲案”的背后還藏著些秘密,并不像他所看到的如此簡單。
如今已是辰時,棲碧門的弟子陸陸續(xù)續(xù)地走向練功場,按照常理,沈淮清也該去。
但沈淮清并不打算去練功場,一是因為他的傷還沒好,二是因為他想暫時靜一靜。
他單手支撐窗沿,一個翻身就從窗戶跳了出去。
不念橋下。
一位新弟子對他的同伴說道;“喂,你不去練功,呆在這干什么?”
同伴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他手中的書,他嚴肅地說道:“我昨天掐指一算,算出此地此時適合學計算,于是我今天來到這里,準備刻苦求學。”
“我提醒你一下,書拿反了。”新弟子手臂搭在同伴肩膀上,笑瞇瞇地道:“快說,你到這里來干什么。”
同伴放下拿反的書,小聲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真假不保證,別說我傳謠哈?!?/p>
“十年前,棲碧門有個弟子無緣無故的發(fā)瘋,滅了一整個門派的人,聽那些目睹者說,被殺人死的很慘,只剩下一張皮和一具骨頭架子,連人臉都看不清呢!”
“謝君謫帶人來抓他的時候,他倒是沒有反抗,很果斷地就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本來初次判決時,是定的死刑,但是越水桓力保這名弟子,憑一己之力將審判結果變成關押十年,關押的地點就在天宛山頂。今天是刑滿之日,那名弟子出來后必定會經(jīng)過不念橋?!?/p>
棲碧門建立天宛山和云隱山上,云隱山是主體,幾乎所有的設施都建在上面。那天宛山是用來干什么呢?
早在一開始,天宛山是不屬于棲碧門的范疇,但后來,越水桓以種植草藥為由,將天宛山劃到了棲碧門的控制范圍里。因此,天宛山上只有議事堂和她種的草藥。
從云隱山到天宛山的路蜿蜒崎嶇,陡峭險峻,正常人走這條路都會摔個三四次,更不用說越水桓。于是謝君謫就專門派人修了座連接兩山的石橋,名為不念橋。
想要從天宛山到云隱山,就一定會走不念橋,除非腦子有病,才會想著走不尋常的路。
新弟子聽后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專門來看一個殺人魔,萬一人家一個不高興就把你腦袋砍了,到時候你想哭都沒機會?!彼炱鹜榈氖直?,道:“快快快,跟我回去?!?/p>
同伴甩開新弟子的手,不滿道:“我不回去,我就要看一眼傳說中的殺人魔長什么樣,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要么和我一起等,要么你就走?!?/p>
新弟子見他鐵了心地要留下來,只能妥協(xié),站在一旁盯著橋的對岸。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迎面走來兩位少年,兩人都長身玉立,眉目如畫,衣袂飄飄的樣子宛若謫仙,但周身都透露出一股強烈的侵略氣勢,讓人根本不敢靠近他們。
其中一位少年脖子面白如玉,陽光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透明,他的脖子以下全都纏繞著繃帶,讓人不免覺得這少年太容易破碎了。
新弟子看得都呆住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白的人,情不自禁感嘆道:“我去,他比在河里泡了三天的死人還白。”
這一句話的音量可不小,嚇的同伴連忙捂住新弟子的嘴,新弟子不明所以,發(fā)出“唔唔”的聲音表示抗議。
不過須臾,那兩位少年就走到眼前,其中一位少年突然停下,笑道:“謝謝你夸我,不過下次夸人記得別用這么爛的比喻。”
雖然是笑著的,新弟子卻感覺頭皮發(fā)麻,身體的肌肉緊繃,無法動彈。等到他能夠控制身體時,那兩位少年已經(jīng)走到橋的中間。
新弟子聲音顫抖問道:“剛才走過去的兩人是誰?”
同伴后背發(fā)涼,小聲道:“是沈淮清和木一師兄,木一師兄只是看起來高冷,實際上待人很好的,但他旁邊的沈淮清就不一樣了。對人的態(tài)度很是惡劣,要是把他惹不高興了,他是真的能干出殺人的事?!?/p>
“簡直就是條瘋狗?!?/p>
棲碧門里的人都是這樣評價沈淮清。
“那謝掌門為什么還要留著他?。俊毙碌茏诱f道,“把他留在門派里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p>
同伴道:“因為他很強,沈淮清的法力趨于無限,而且又不會死,對于任何一個門派來說,只要利用好,他就是一柄強大的利刃,可以斬殺所有鬼怪,棲碧門肯定要把他留下來。”
“而且你想想,按照沈淮清的性格,要是真的把他驅逐出去,就等于解開一條瘋狗的鎖鏈,瘋狗沒了束縛肯定會殺人,而棲碧門就是保證他不殺人的鎖鏈。”
沈淮清回頭看了眼橋下的兩人,皺眉道:“我好像又把人嚇到了?!?/p>
木一:“……”你知道就好。
沈淮清本來想隨便逛逛,但木一跑過來說,越水桓有事找他,便只好往天宛山走。
“我看見今天的不念橋下都堆滿了人,根據(jù)他們的行為推測,應該是在等什么東西,”沈淮清懶洋洋地說道:“什么東西能吸引這么多人?你知道不?”
木一的眼神看向另一邊,馬上答道;“不知道?!?/p>
眼神躲閃是一個撒謊時的微動作,沈淮清眼里多了幾分別的意味。
木一了解這件事,但很明顯,他不想讓沈淮清知道。而且,木一對這東西有些抗拒。
橋的對岸終于出現(xiàn)一個人,不念橋下安靜的人們開始躁動起來,所有人都眼光都聚集在對岸的人上。
他穿著一件很臟的衣服,上面沾滿了灰塵和血跡,完全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顏色,臉上灰撲撲的,并且大部分被雜亂的頭發(fā)遮蓋,任誰看見他,都覺得這人是個乞丐。
沈淮清上下打量著此人,心道:“這應該就是他們等待的人?!?/p>
能上天宛山的只有兩類人,一是謝君謫掌門,二就是越水桓親自傳喚的人。這個時辰謝掌門還在上早朝,根本來不了棲碧門。那就只剩下越水桓親自傳喚的人。
能被喊到天宛山的弟子,要么是犯了天理不容的大錯,要么是有能承擔重大任務的能力。
憑此人的穿著打扮來看,應該經(jīng)受過較長時間的牢獄之災,那么他肯定屬于第一種人。
沈淮清冷笑一聲,心道:人們的惡趣味可真是無聊至極。
他收回目光,與木一繼續(xù)向前走去,在雙方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那人突然伸手抓住沈淮清的手腕。
橋下的人們看到這一幕無不震驚,瞬間沸騰。
“臥槽,殺人魔和瘋狗之前認識?”
“殺人魔一出來就和瘋狗對峙上了啊,接下來有好戲看了?!?/p>
“我看殺人魔是盯上瘋狗,恐怕下一個死的就是瘋狗?!?/p>
“此言差矣,你忘了?瘋狗可是個不會死的怪物,要兩人真打起來,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p>
“來不來場賭局,賭誰先死,我賭殺人魔……”
山間刮來一陣猛烈的西北風,發(fā)出“呼呼”的聲音,像是一頭野獸在吼叫。
沈淮清嘴角帶著一抹笑,靜靜地看著這位“殺人魔”,緊抿嘴唇,等待對方開口。
死一般的寂靜在他們三個直接彌漫開來。
最后是木一開口打破了這種壓抑的氣氛,他不滿地說道“這位師兄,有事嗎?”
男子渾濁的雙眼盯著沈淮清,緩緩開口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淮清挑眉,道:“沈淮清,你呢?”
“越乾寒?!?/p>
得到回答后,越乾寒仍然死死攥住他的手,沈淮清歪頭看他,溫聲道:“公子抓著我的手不放,可是還有其他事?”
謝乾寒聽到這話后,迅速松開他的手腕,仿佛是摸到一塊炙熱的火炭。謝乾寒扔下一句:“不好意思?!北隳_下帶風般朝著橋下走去。
沈淮清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有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