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凝回到車上,林逸仰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察覺雨凝關閉車門的動靜,他替她把原本放在副駕駛上的包往后排一扔,邊發(fā)動車子邊問。
林逸不是同事嗎?每天都見面還能聊那么長時間。
雨凝聊你呢。
林逸聞言似乎扭頭看了她一眼,也不意外,只“嗯”了一聲表示回應。
雨凝小姑娘對你還挺感興趣的。
林逸嗯。
雨凝說不定她這幾天會給你打電話。
林逸嗯。
雨凝斜睨著林逸,他正專注地開著車,聽了她說的話,臉上似笑非笑的,也沒什么反應。雨凝挺煩他這個死樣子,好像別人喜歡他,上趕著他都是理所當然的事,還真當他自己是情場絕頂高手——萬花叢中過,深藏功與名。她本不愿意再將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以免助長他的自戀,但想到展菲方才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終究忍不住說了一句
雨凝我警告你啊,你別搞她!
林逸干嗎說得那么難聽!
林逸沒問題,只要她別來搞我。
雨凝一時氣結。她自然看得出來在林逸和展菲的這段“邂逅”里,展菲是比較上心的那一個,難保她不會主動聯(lián)絡林逸。
林逸的為人雨凝再清楚不過。他是那種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好的男人,被人追著捧著長大,習慣了在男女關系上占盡便宜,從不缺女孩子主動示好,他并不需要花費多少心思,也鮮少主動追逐,麻煩的事他不干。有時候對方逼得緊了,人也看得順眼,他就會順水推舟地來上一段,玩著玩著新鮮勁兒不在了,心思也自然淡了下去。林逸的桃花還不在于他談了多少場戀愛,而是總有數(shù)不清的曖昧縈繞,仗著一副好皮囊,說話處事又會討人歡心,最容易惹人心動誤會。偏偏他還自認無辜,常常在雨凝面前辯解說他并不花心,也不濫情。他只是“拒絕得不夠明顯,心動得又不夠強烈”。
雨凝后悔在車站時答應讓“小嬌”送展菲一程了,怕什么就來什么。她苦惱地說
雨凝你搞清楚,展菲是我同事,我們每天都要打照面的。她還是單位子弟,她爸是我們學校環(huán)境工程學院的博導,她媽媽是圖書館流通部的副主任,你別害得我以后在單位混不下去,尷尬死了。
林逸你說你這人自不自私,什么都先想著你自己。
雨凝你別倒打一耙!展菲這人挺好的,我和她關系不錯。你離她遠一點,就當積德吧。
林逸被你說得我好像變態(tài)淫魔一樣,我做什么了?別說我和她八字沒一撇,就算我們好過一段,然后分手了,那又怎么樣?你讓你那個好同事在大街上任意找個男人談場戀愛,你敢打包票能白頭到老?
雨凝隨便找個男人都比你強,至少別人認認真真付出感情,有沒有好結果另說。
林逸最恨他這點,總有許多歪理,黑的也能被他扭成白的。
林逸我怎么不認真了?
林逸既然你那個同事這么好,說不準我就和她看對眼了,以后真能湊在一起結婚生孩子也不一定。
雨凝那當然皆大歡喜。希望她運氣足夠好,不用把我大學同學的經(jīng)歷重演一遍。
林逸什么大學同學……哦!
雨凝瞪了林逸一眼,他不說話了。上回雨凝的一個大學同學約她逛街吃飯,雨凝圖方便,就選了商場里林逸占股的那家餐館。偏偏事有湊巧,他這個平時不見人影的小股東那天也在,陪著她們吃了頓飯。飯桌上大家聊得開心,吃得也盡興。直到一個半月后的某個深夜,雨凝接到同學打來電話哭訴才知道,那頓飯后,林逸背著她和她同學勾搭上了,很快又把人家給甩在腦后。雨凝費了好大心思安慰勸解這個同學,到頭來還是少了一個關系不錯的女性朋友。時隔一年還不到,林逸這王八蛋居然都快忘記這回事了。
林逸不合則離。都是成年人,這不是很正常的事?
雨凝你和她在一起就算了,順便又搞上了她表姐,這在你看來也很正常?她表姐是我大學輔導員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林逸雨凝,我告訴你啊,一碼歸一碼。她表姐是我和她說分手以后的事了,而且也只是出去玩了一兩次。我不知道她有男朋友,更不知道你們有那么多裙帶關系。
雨凝看著窗外,一字一句地說
雨凝林逸,我也告訴你,做人要有道德底線!
林逸又來了。被你這么一說我好像真成了賤人似的。她們現(xiàn)在和我都還有聯(lián)絡,怎么你倒成了批判我的道德衛(wèi)士?
林逸被雨凝鬧得心里也堵得慌,要不是一旁沒車位,差點就想把車停路邊和她好好理論。
他扭頭看了她兩次,她還是別開臉,面色淡淡的。
林逸好好好,我答應你,就算那個徐菲主動聯(lián)系我,我也絕對不會跟她有任何瓜葛行了吧?”
雨凝展菲。
雨凝糾正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雨凝不是我想多管閑事,也不是說你有多不好。我總覺得你得到感情太輕易了,根本不知道珍惜。
林逸停在路口等一個紅燈,好不容易綠燈亮起,他前面那輛小面包車起步慢了,他連按了幾下喇叭催促,煩躁地低聲咒罵了幾句,直到超車成功,順便別了對方的車一下,才轉臉問雨凝
林逸剛才你說什么?
雨凝沒什么。不過是作為朋友的幾句勸告。
林逸聽她口風便知她氣頭過得差不多了,瞥了一眼她繃著的臉,笑笑說
林逸你就愛瞎操心。少為那些莫須有的事情傷腦筋,你頭頂上的白頭發(fā)都會少幾根。
雨凝靜默了一會兒,也樂于順著臺階下了。關于展菲的事既然他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她就放下了大半顆心,也不想再翻以前的舊賬。她和林逸知根知底,該說的不該說的大家了然于胸,點到即止就好。
她目光掃過林逸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恰好望見今天他招惹上展菲的“罪魁禍首”。
那串牦牛骨手串是林逸前次跟朋友的車隊進藏時帶回來的,他每次進藏都會給雨凝拎回一大包藏珠。雨凝喜歡這些小東西,玩得也精。這次她自己串的佛珠、手串沒少讓林逸拿去送人情。說是給了朋友和合作伙伴,誰知道是不是拿去哄女孩子了。這些她可不管,只要別讓她看見他如今手上這串沒過幾天戴在了展菲手上就阿彌陀佛了。
兔子不吃窩邊草,誰讓她和林逸的窩離得太近呢?
雨凝支著頭看著他說
雨凝展菲這傻姑娘總以為去一次西藏就能凈化心靈,可你都進進出出不知道多少次了,該齷齪的還是齷齪。
林逸我的純情和癡心是等閑之輩可以體會到的?如果不是隆兄那老小子每次進藏都不敢自己開車,死都要拉上我墊背,我才犯不著去受罪,你也別想有人幫你找那些好東西。
雨凝你說這個?
雨凝戳戳他手上的珠串。林逸最近又跟幾個潛水群里的人打得火熱,剛跑到印尼某海島考了執(zhí)照回來,渾身上下曬得黧黑發(fā)亮。他的手也沒臉長得好,相對于一個不事生產(chǎn)的人來說,他指骨分明,手背青筋浮現(xiàn),幸而指節(jié)尚算修長,整個胳膊的肌肉線條流暢,灰撲撲的牦牛骨戴在腕間才不算難看。
雨凝你那些叫‘好東西’?手上這串要不是搭上了我一顆極品保山紅和兩顆品相不錯的老蜜蠟也不能看。
林逸對,你的都是好東西。可紅花還要綠葉配不是?
林逸我戴了十幾天,不下三個人問我要。
雨凝還好意思說呢,你從我那里拿走的成品也就剩這一串了吧。
林逸放心,這串有你的私房,我不會拿去給人的。
林逸對著雨凝笑。他從他爸爸那兒繼承了一雙極占便宜的桃花眼,盯著人看的時候很容易讓人有種專注真摯、含情帶笑的錯覺,不少女孩子便是折在了這種錯覺上。可雨凝看了他半輩子,早已不吃這一套,拍下他的手提醒道
雨凝專心開車,前邊有紅燈!
林逸這次出去好玩嗎?
雨凝不怎么樣。光顧著坐大巴、換火車,別的都不記得了。
林逸我以為你會很享受地跟你們單位那幫老學究一起踏上紅色之旅。
林逸出發(fā)前我就說過,讓你跟單位請個病假,醫(yī)院的假條我?guī)湍闩?,你非不肯,死愛面子活受罪?/p>
雨凝唉,單位一年就一兩次集體活動,我老是借故請假不太好。怎么說我也是個入黨積極分子!
林逸你這人真逗。明明不想?yún)⒓拥幕顒幼屇阏覀€理由躲掉,你做不出來。結果好端端的紅色之旅,一路上看小黃書倒是津津有味。
饒是兩人熟得不能再熟,雨凝聽他說到這里也有些不自在
雨凝瞎說什么呀,哪有什么小黃書!
林逸你手機里的《如意君傳》還在后臺運行程序里,不是小黃書是什么?我讀書沒你多,還想請教一下‘斜投牝口,兩相淫蕩’是什么意思……
周瓚不依不饒地戳穿她
雨凝你給我閉嘴!
雨凝見他不為所動,面上火燒火燎地探身去捂他的嘴,被安全帶所限,只能恨恨地在他臉頰上擰了一把。
林逸我還要靠臉吃飯的!
雨凝所見即所思,那是文學作品你懂嗎。
雨凝硬著頭皮說。她隨單位出發(fā)去旅游前,在圖書館的資料庫里看了文學院某個師兄寫的有關明清艷情小說的研究論文,頗感興趣,隨意下了幾篇在手機里以備打發(fā)旅途枯燥時光。這次出去她只在無人時悄悄研讀了一陣,心中確有獵奇之意,本以為天知地知,誰知竟被林逸這壞坯子抓住了把柄。
林逸嘖嘖,我只看了一小段就臉紅了,你還看了89%……
雨凝立刻就知道這家伙定是趁她下車和展菲說話之際偷看了她的手機,低頭一看,原本放在儀表盤附近的手機果然不知蹤影,皺眉道
雨凝林逸,做人要有……
林逸‘道——德——底——線’,是不是?
雨凝話還沒說完,林逸便拖長聲音主動接了下半句。雨凝在他面前最愛用的這句口頭禪,他已聽了千百遍,每次見她板臉皺眉,嚴肅地向他說教時他都想笑。別人夸雨凝是乖寶寶、老實孩子,他還不知道她學究表象下的腐壞內在?
雨凝把手機還我。
雨凝冷聲道。
林逸嗤笑一聲,扯著車載充電器的線繩將手機扔到她大腿上,說
林逸狼心狗肺。你手機快沒電了。剛才你媽打了個電話過來,我替你接的。她問你幾時到家,讓你自己解決晚飯。
林逸有沒有接老媽的電話,雨凝倒不是很介意,反正媽媽找不到她,轉頭也會給林逸打電話。他倆相處一向隨便,雨凝以往并沒那么敏感,只是現(xiàn)在是情況特殊,也不知道他擺弄手機時有沒有看她的信息。
林逸喲,設密碼了?
林逸眼尖,余光瞧見了雨凝當下在做的事,諷刺道
林逸還真把你那小黃文當回事?手機后臺運行程序太多影響電量,提醒你很多遍了。我是好心幫你關閉,你以為我愛看你那些思想毒草?都是紙上談兵。
雨凝不為所動,驗證密碼時不落痕跡地側身,巧妙避開了林逸“不經(jīng)意”瞄過來的眼睛。林逸氣道
林逸下次忘了密碼別來找我。
他說是只幫她關閉手機后臺程序,雨凝隨手翻看通訊錄,果不其然他手機號碼上的姓名標注已經(jīng)由“小嬌”改為了“親愛的逸”。雨凝壓住作嘔的沖動,再次修改成“小嬌”。
這次她沒有躲避林逸看過來的眼睛。
林逸動不動就拿我名字做文章,你就不怕傷了我爸的心……還有我媽的在天之靈。他們兩個工科生當初想出個‘有文化’的名字容易嗎?
他這招還是管用的,林逸手一頓,隨即老老實實地輸入了“林逸”的大名。
那個“逸”字還沒從字庫里找到,有電話打了進來。雨凝一看,接通時不由自主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子歉在電話那頭說他本來今晚很想來見她,沒料到臨時有重要的事,實在推脫不掉,等那邊忙完,不管多晚他都趕過來,讓雨凝等等他。
雨凝忙說不用了,讓他先忙自己的事,兩人明天再見。她出發(fā)去旅游前和子歉已有幾分曖昧。即使在感情方面沒太多經(jīng)驗,她也能從子歉看她的眼神、對她說的話里覺察出一絲苗頭。說實話,對于這份感情,雨凝是存有期待的,只不過不知如何應對和表達。如果說子歉之前是用行動來暗示的話,回來的火車上他的短信息幾乎已經(jīng)把話挑明了,雨凝沉默的喜悅給了他信心。
雨凝沒讓子歉晚上忙完了趕過來,一方面是因為她很少晚上走出家門,怕爸媽多心盤問,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告訴他們;另一方面怕子歉工作勞累,而她有點近鄉(xiāng)情怯,不如等到明天再說,她也多一晚上的時間想想明天該怎么面對他們關系的轉變。因她人在林逸的車子里,很多話不便細訴,低聲含糊地應答了幾句,便匆匆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