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斜照東風懶,簾外桃花軟。一縷清風拂過,帶起幾枝桃花輕輕亂顫,半掩桃林深處的桃花祠。
諸葛亮手上微微用力,推開了那扇陳舊的木門。木門后是一方靜室,一張木桌,兩三把竹椅,幾只小杯一只青瓷壺,再加上西墻上一幅掛畫,便是這靜室的全部。
“孔明,來了?”笑聲剛落,墻上掛畫閃了閃,竟是走下一個虛影來。
“嗯,我來看你了?!敝T葛亮笑了笑坐在桌旁,眼中卻是一片冰涼,寒透骨髓。
“你最近挺閑的啊,來得這么頻繁。”司馬懿眉頭一挑,也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面。
諸葛亮沒有說話,抬頭認真看著司馬懿。只見他一身玄衣瀟灑,黑色長發(fā)夾著幾縷銀絲斜斜披在肩上,自然中又帶著一陣灑脫與意氣風發(fā),全然洗去了武都那時的陰郁。他的眉眼依舊凜冽,不過其中卻更多了幾分桀驁不羈,多了霧靄山嵐。
諸葛亮一邊看,心卻一邊沉了下來。
司馬懿雖然氣色上沒有太多變化,但整個人經脈里精氣的運行已經明顯滯慢,靈魂之力凝成的虛影比他上次來時見到的又淡了許多。
可是仲達,我不想失去你......他幽幽嘆了口氣,眼角有些發(fā)澀。
“孔明?”司馬懿見他很久不說話,于是在他眼前晃了晃。
諸葛亮有點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臉上故作輕松,卻更顯得心事重重。
司馬懿敏銳地感覺出不太對勁,又問他:“出什么事了,孔明?”
諸葛亮張了張嘴,知道這事是怎么也瞞不過司馬懿的了,到底長嘆一聲:“我的歸元陣.......成不了多久了......”
他聽了一愣,似是又想笑又想哭,臉色復雜,終究苦笑:“歸元陣要散了么......也好,也好,這一回死得徹徹底底,再也沒有了恩怨糾纏.......也算是......解脫了吧......”
“仲達,對不起.....”諸葛亮想再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卻直接從掌中穿過。
司馬懿忽然斂了那輕狂,認真地看著諸葛亮的眼睛。
“你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是你?!闭f著說著,他的目光還是往旁邊偏了幾寸,面色微醺,似乎不敢與那人對視,“但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你布下了這個歸元陣,又不惜精血祭煉招來我的殘魂,喚醒了我殘存的神識.......不然我也沒法在這桃林里逍遙自在,忘掉仇恨再看這世間煙火,再‘活’這么久......”
他頓了頓,那句“那與你相守,看桃花爛漫成云”終究哽在了喉嚨里,沒能說出來。
“仲達......”
司馬懿搖頭,又笑了笑,提起青瓷壺往諸葛亮面前斟了一杯,“好了好了,那些陳年舊事就讓它們自己埋到灰里去吧,你這么一說把我看花的興致都攪沒了,應該罰你一杯才對。”
“這是我上次給你帶的桃花釀,你沒喝?”
諸葛亮抿了一口,卻是咸的,不知是他故意放了鹽還是自己的淚滴進了里邊。
“是啊,一直留著等你?!?/p>
兩人對飲,一邊賞著窗外桃花漫漫,一邊談著當年舊事,亦如當初的少年在燈影下談天說地。靜室里總算多了些歡笑,但在此時,那歡笑中又透了多少無奈與凄涼。
“叮,叮.......”清風徐徐,送來了桃花清幽的香氣與幾聲脆響。
諸葛亮愣了愣,忽然騰一下站了起來。
這桃花祠本來就在深山老林中,不為常人所知。祠外層層疊疊的桃樹看似隨意栽種,實則是被他布成了一個小型的九宮八卦陣,內設機關。一般人要是沒有引導,便會困死在這陣里,永遠走不出來。既然風鈴響了,那就是說——有人入了陣,而且走的路顯然是正確的。
他來到祠外等候,發(fā)現(xiàn)來的人是馬超。
“孟起......”諸葛亮皺眉,握緊了機關扇。
“先生,老師的靈柩已經迎回魏地再葬了?!瘪R超對他抱拳,不愿再多說什么,轉身離去,留下他有人恍惚彷徨。
“仲達.......”諸葛亮像是大夢初醒,往后一看,靜室中對面那只杯里已經落了半寸塵灰。
西墻上那幅掛畫已經是那么鮮艷,那么新整,仿佛昨日才掛了上去,沒有經歷半分歲月的侵蝕。畫中人劍眉星目,英姿勃發(fā),耳邊青絲縷縷更顯俊秀,眉眼間風流倜儻,依舊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動人,如同下一秒就會跳出來笑吟吟地喊一聲“蠢貨”撩動心弦一樣。
可惜那幅畫中,殘魂已然散去,光明已盡,黑暗無邊。
清明夜,諸葛亮在司馬懿的牌位前潑了一碗濁酒。
對于司馬懿這個人,世人向來褒貶不一。討厭他的人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贊賞他的人則把他捧到了天頂。如今,恭維也罷,嘲弄也罷,都不過如白紙燒成灰燼,風一吹,在歲月的蹉跎中散盡。
諸葛亮走出桃花祠,對著漫山遍野的桃花微微愣神。
大風刮過,四周便紛紛揚揚下了一場粉紅的桃花雪。那千千萬萬的輕紅融在了泠泠清月中,仿佛滿天粉蝶撲著霓裳羽衣從沉沉夜幕中翩然飛來,一點一點遮蔽了天空。那撲面的桃花香,似乎也是朦朧的紅,讓人猶如跌入了一個被桃紅籠罩的夢境,一夢荒唐,沉醉不醒。
夢里,有花,有酒,有他.........
諸葛亮一轉手腕接住了一片悠揚灑下的桃花,眼神閃了閃,終究是輕輕嘆了口氣。
潑酒祭,祭清明,明月洗舊故人衣,衣衫里月色還依稀
桃花落,塵埃里,風雨摧折終成泥,拾不起,余香遺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