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天邊泛著青光。薄霧似裊裊輕煙漫舞在一片雅致的屋舍院落間,人們還未從熟睡中醒來,四下猶是恬靜的氣息。
一道欣長的身影信步穿過鵝石小徑,往一間還透著燭光的小屋走去。小徑旁一株壯碩的桃樹枝葉繁茂長得極好,其中幾根枝條更是恣意地伸展出來懸在半空中。枝上幾朵桃花苞沾著露水甚是嬌俏可人,見有人來便要湊到他眼前,卻被他微微一個側(cè)頭擦著鬢角錯過,花苞輕顫似在嬌怨這人拂了自己的熱情。
盡管這道身影已經(jīng)盡可能地輕手輕腳,但“咿呀”的門響聲還是吵到了房內(nèi)趴在桌上休憩的人兒。一張睡眼惺忪的臉從橫疊在桌面上的雙臂間抬起來,迷糊著看向門口。
“師妹,吵醒你了?”正欲關(guān)門的方祎見自己還是吵醒了師妹很是歉意。祁英揉著眼睛,嗓音懶懶,“師兄,什么時辰了?”說著轉(zhuǎn)頭瞅瞅窗綺,外邊還未透得光亮進(jìn)來?!斑€只寅時。”方祎關(guān)了門走過去,“夏竹如何了 ?”他探頭看向一旁靠墻的床,祁英貼著手背打了個哈欠,也側(cè)身看向那里?!白蛲硪恢睙野蠢芍械慕淮o她擦了好幾次身子,總算好點兒了?!?/p>
隨后她起身和方祎走到床邊,打量著夏竹紅紅的臉。這丫頭昨兒個傍晚被祁英帶回來后就一直昏迷不醒,郎中過來診查后說她被踢的那一腳極重傷到了臟器,雖有法子救但也免不得會有兇險,昨晚上更是發(fā)起了高燒。郎中從他在附近的家里配了藥煎好交于他們師傅,并囑咐讓他們好生照看著,若燒能退,湯藥能喂得進(jìn)去,便能救過來。祁英聽了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一直在房里守著,直到夏竹的熱度退去不少才扛不住困趴在桌上打了個盹。
方祎見祁英額頭上頂著一道紅印子,眼睛周圍更是泛著烏青,不禁心疼。昨晚他回來時師傅已經(jīng)在郎中那兒取了藥來,祁英費了好些功夫才一點一點地給夏竹喂了。這是個閑置的莊子,平日里就幾個看門打雜的仆役守著,這幾月師傅回來才住這兒,現(xiàn)下要照顧一個生病的姑娘連個搭把手的婆子都沒有,他們一群男子總是不妥,只能累了受著傷的阿英。
“阿英,你手臂上的傷如何了?”想起她的傷,方祎急急拉過師妹去瞧她受傷的地方,可祁英已經(jīng)換了衣裳,傷口藏在衣袖下只看得見那一截鼓鼓的。“還疼嗎?”看不見傷口的方祎又問,神情間滿是關(guān)切。祁英的手微微一顫,紅了臉,“不疼了,昨晚郎中給我包扎后就無礙了?!?/p>
“阿英你先回房去睡會兒,我在這兒守幾個時辰,你醒了再來吧!”方祎勸到。
祁英搖搖頭,“我剛才瞇了會兒,現(xiàn)在清醒著呢!”
“這怎么行?你累了一晚上再撐下去身子怎能受得了?聽師兄的話,快回房去歇息!”最后幾個字方祎的語氣加重不少。
祁英卻對他笑,“沒事的,師兄。我這兩三年跟師傅在外云游常趕夜路,大半宿不睡覺轉(zhuǎn)日還是很精神。有次在船上我也是發(fā)了燒,頭晚還迷迷糊糊的,第二日靠了岸一下去我就滿街逛一點兒不覺得難受,師傅說我就是個皮實的?!彼f著抽回自己的手放在心口上拍了拍又豎起大拇指,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師兄。
“你那是自討苦吃!”方祎收回手虛攏著別在背后,“當(dāng)初就同你說了,云游四海哪有你想的那般美好,風(fēng)餐露宿自是免不了,運氣不好路上再遇個艱險困頓,更是讓人焦心。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好好待在家里就是了,非得做什么女俠夢?!彼炖锿虏壑?,臉上卻是寵溺。
祁英嘴一撇,“我覺得很好??!這兩三年我見識到了外邊兒的天地,才知道這天下真是大,每個地方都是不同的。我見過許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也交到了很多的朋友,還跟師傅教訓(xùn)過不少壞人。”她沉浸在回憶中,盈盈笑臉上一對清泉般的眸子晶晶閃亮。看得方祎走了神。
他腦子里晃出他們兒時的情景,祁英小時候可是個小可憐,天天緊跟在他屁股后邊,對她聲音大點就淚眼汪汪。方祎當(dāng)初以為祁英要跟著師傅出去云游只是一時興起,她一個女子怎可能受得了在外的苦,自己猜測不出一個月她就會回來的,誰知她那一走就是兩三年,性子變了功夫也長進(jìn)不少。昨日,她面對那幫匪徒時毫無懼色,即便受了傷也依舊沒有退縮,事后更是一聲不吭地守了夏竹一整晚?;蛟S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原故,方祎自恃對她太過熟悉,熟悉到忽視了她的變化,他潛意識里覺得阿英就是阿英,是他看著長大的師妹,她就是再變還不是阿英么。
祁英回來這幾個月,方祎還是第一次這么認(rèn)真地看著她。這才發(fā)覺祁英不但性子變得比以前活脫,也變得越發(fā)堅強(qiáng)勇敢。他甚至還發(fā)覺阿英的模樣竟然也跟自己印象中的變了不少,這就是人常說的女大十八嗎?
“師兄,師兄!”方祎感覺自己眼前有影子在晃,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祁英停下?lián)u晃的手,疑惑道:“師兄你發(fā)什么楞啊?是不是起太早又乏了?”
方祎輕咳了一聲,神色有些不自然,“不是,我精神好著呢!你聽話快去歇息,待會兒天一亮我就讓陳伯去莊子附近找個婦人過來幫忙照顧夏竹。”
說話間床上的夏竹有了動靜,口中囈語著什么,兩人趕緊上前查看。只見夏竹嘴一張一合卻聽不明白她到底說些什么,接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還吐了不少的血,“我去找郎中來。”方祎急急出了門。
沁茗閣那邊也是天剛擦亮就忙碌起來。桂嬤嬤和夏竹怎能睡得踏實,早早起床燒水的燒水,熬粥的熬粥。廂房里,魏舒燁站起身活動著酸麻的手腳,他昨晚拉了條矮凳趴在榻邊守了允之一夜,現(xiàn)下面容很是憔悴,下巴也冒出青青的胡茬。所幸允之后半夜睡得還算安穩(wěn),也沒出現(xiàn)郎中擔(dān)心的惡心嘔血的癥狀。待手腳的酸麻退去,他再度俯在榻邊,伸手探著允之的額頭,也沒發(fā)燒,真是萬幸!魏舒燁提著的心安定不少。
他輕輕走出廂房去了樓下,對桂嬤嬤說了昨晚的狀況。桂嬤嬤聽了合手直念叨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魏舒燁又找來掌柜,交代他待會兒就進(jìn)城去,一來跟郎中回去抓藥,二來去置辦一張舒適的床來,軟榻到底躺著不舒服,允之還要休養(yǎng)不少時日,得有張舒適的床才行。一通忙碌后又趕去柴房。
進(jìn)門后,魏舒燁看了眼蜷在角落里,不知是昏著還是睡著的王哲,問自己兩個副將:“他怎么樣了?”
張巖回:“還活著。昨兒半夜醒過,給他灌了一碗熱湯,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才睡去?!蔽菏鏌铧c點頭,冷冷的又撇了王哲一眼,說:“昨夜辛苦你們了,先去吃點東西歇息個把時辰,等郎中抓了藥回來我們就進(jìn)宮去?!?/p>
到臨出門時,魏舒燁又改了主意,回頭說:“你們一人跟我就好,他現(xiàn)在這模樣也逃不了。余下一人等會帶著春蘭去方公子那兒看看夏竹。”
張巖聞言神色一動,上前道:“將軍,若不然末將帶春蘭去看夏竹吧?昨日我見她傷的極重,我……我就想去看看”張巖扭捏起來,眼神里滿是懇求。
魏舒燁定定地看著他,片刻后,嘴角隱隱一勾答應(yīng)了:“好,就你去吧!”張巖欣喜,聲音也亮了起來,“謝將軍!”這讓魏舒燁更確定了心里的猜測,從昨日到現(xiàn)在難得有了一絲好心情。
張巖駕了茶樓里的一輛馬車帶上春蘭就急急往方祎的別莊趕去。二人依著方祎留的位置,路上又打聽了幾個人才找到。
方祎引他們?nèi)肓颂梦菀娏俗约簬煾?。他師傅姓高,年約五十有余,身材精瘦,言行舉止淡然從容,頗有一副世外高人的風(fēng)度。張巖上前道謝,“多謝高大俠相助,讓您費心,在下心中甚是愧疚。”春蘭也跟著福身道謝。高師傅掬手回禮,淡淡地說:“兩位客氣!老朽只是跑了趟腿叫叫郎中,豈敢擔(dān)你們的謝?!睆垘r再拘了一禮表達(dá)感激。
“那丫頭傷勢不輕,你們也不用再多禮,快些去看看吧!”高師傅平日里較為寡言,催著方祎帶他們?nèi)タ纯捶坷锏哪莻€丫頭,自己則起身出門找人下棋去了。
方祎對他們笑笑:“我?guī)煾稻瓦@般性子,你們別往心里去?!睆垘r趕緊回:“豈敢。我見高大俠的氣場倒真不是個一般的江湖人士?!?/p>
“我?guī)煾祫πg(shù)一絕,早年在江湖上也頗有些名頭。后來燕北軍攻入大夏,他與幾位江湖兄弟齊力抵抗過燕北軍,可無奈終是國破家亡。流落北地后,他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方祎一邊說著一邊帶他們?nèi)ハ闹竦姆块g。
“高大俠如此赤誠之心,是在下眼拙?!睆垘r心里對高師傅陡然生出欽佩之情。他當(dāng)初之所以選擇入伍從軍,不也是因著一顆保家衛(wèi)國的赤心么。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房內(nèi)。見祁英和一婦人正在床邊忙碌,她們剛給夏竹喂了藥。“阿英,這兩位一個是張副將,一個是春蘭。張副將你見過了,這春蘭也是允之的丫鬟。他們來看夏竹?!狈降t為他們介紹,“這是我?guī)熋?,阿英?!睆垘r和春蘭自然又是一番感謝,祁英倒是直入主題,“夏竹早上醒來過吐了血,不過燒是徹底退了下去。我們找郎中又來瞧過,說她吐的是淤血,再好好治著應(yīng)當(dāng)是無大礙了?!睆垘r一聽夏竹吐血,臉色大駭,趕緊上前去看。
眼下夏竹半閉著眼,一張小臉青白青白的??吹脧垘r和春蘭一陣心酸?!跋闹瘢闹??!?春蘭趴在床沿哭著喚著。夏竹眼眸動了動,“她醒著,她醒著!”春蘭欣喜地叫道。“夏竹,你怎樣了?”春蘭再喚,可夏竹沒有聲響,只是眼眸又轉(zhuǎn)了轉(zhuǎn)。
方祎上前說:“夏竹受傷極重,沒那么快能好的??赡芩幸庾R但說不了話,還是再過幾日吧!你們不要心急?!贝禾m和張巖點點頭,再看向夏竹時又是一番難受。
張巖的眼神是那么溫柔,只是他不知該說什么也不好意思說,只得靜靜地立在一旁緊緊地看著她。以前他跟營里的那幫糙漢子胡侃海聊,也憧憬過自己想娶的媳婦模樣,但真到了生活里,他們常在大營里待著的人哪有機(jī)會見著女子,加之一般人家但凡有個選擇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一個腦袋別在腰帶上的男子,久而久之,張巖也淡了心思。反正就連魏將軍也還沒娶妻,他愁個啥勁??上闹竦某霈F(xiàn)讓他干涸的心田有了生機(jī),娶妻的念頭猶如小草破土,越長越繁茂。只是他性子寡默慣了,不知怎么面對這個活潑可愛的女子。每次夏竹嘰嘰喳喳地在他身邊說話,他卻不知該怎么接??粗闹袷臉幼?,他也很著急,就是憋不出一句話來。不過,能靜靜地看著她笑,聽著她說話,甚至她一個白眼,一個撇嘴都能讓張巖歡欣很久。
冰山臉,你的情根已經(jīng)扎透心底了,就別再退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