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與監(jiān)獄醫(yī)院的混濁的空氣為虎作倀，林零零提著一個裝滿水的桶在樓道里繞來繞去，時不時向路過的房間投去目光。監(jiān)獄醫(yī)院不同于喧囂的礦山，沒有口號，機器和工具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老人的臉上沒有犯罪時的扭曲或恐懼，有的只是一種近似安詳的表情。同處在這一層的他們仿佛被定格在一張張照片里一樣，在沒有醫(yī)生的時候他們就只是躺著，時不時從嘴里吐出幾句話，最開始的時候，七十歲的老頭們怒斥子女不肖，根本不打算救他們于苦海，現在的他們平靜著，接受著，準備步入共同的終結。

林零零也想過自己未來會跟他們一樣，平靜的躺在病床上，聽著別人口中的別人的故事，平靜的看著別人無望的期待著兒女回心轉意，讓他們重獲新生。

他不同情

這里的所有人，若非十惡不赦，基本上不會出現在這，至少自身有著各種各樣的過錯。他不期待有人肯接他出去，畢竟他壓根沒有子女，也不可能再有子女。老了，動不了了，無論在這里有什么過節(jié)，有什么虧欠都將化為一具具尸骸，隨他一起被踩入地底。

所以在這里就是和一些傻子打賭欠上一千萬都不必過于在意。有人會保護他，但問題就是他現在根本不清楚有沒有人會站出來保護他。

他是個人渣

他不想念自己騙來的十座市中心別墅，也不盼望在陪伴中度過一瞬一瞬，他現在只想躲債。他不是個嗜賭成性的人，只是一個賭博輸了錢的人。

林零零呵，早知道不說什么我騙過搜查帶進來一萬塊錢了?，F在倒好……我得在這里躲著了。

在獄警眼皮子底下帶錢進來根本不可能，其實他根本拿不出一萬塊錢，他因為詐騙，所有資產都被凍結了。

想到這件不愉快的事，他嘆了口氣。

林零零我是不會悔過的。

他加快腳步，想要逃開這片寧靜的荒原。迎面走來幾個護士，她們的嬉笑在與他交錯后沒入沉寂的空氣，他逃出死掉的領域，她們墜入無盡的壓抑。

病人區(qū)域的空氣漸漸涌入林零零的肺泡，聊天的聲音，呻吟的聲音，偶爾還有翻書的聲音讓他覺得自己腳下踩著的是結實的地板，不會下一秒就脫離重力去天堂接受被打入地獄的判決書。

他走到房門外，里面的巨響把他嚇了一跳。

然后是一陣匆忙的塑料撞擊地板的聲音。

護士不，不好意思，我沒有別的意思。

一個年輕的護士抱著磨損了一點的塑料寫字板倉皇的逃出病房，看見林零零正要進去就叫住他。

護士你是照顧他的嗎？

她指了指房間里面躺著的李平實。

護士你小心點，那個人可能有點精神問題。如果他把你弄傷了就跟上面報告，太可怕了。

她壓低聲音說出最后四個字，隨后慌不擇路的逃開了。

護士他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居然要照顧這個毀容的瘋子。

她遇到了同伴，瘋狂的抱怨李平實不穩(wěn)定的情緒和凌亂劉海下破碎的臉。同伴問她，她說的倒霉人是誰，她指了指即將進門的林零零。

護士就那個。

女醫(yī)生什么？那個人？

護士是啊，聽說還是主動來照顧病人的。

女醫(yī)生他估計會被那個人弄得受不了吧，那個病人估計以為自己還是以前那個富家公子哥，所以精神狀態(tài)看上去很不穩(wěn)定。

女醫(yī)生看了看周圍，看見沒人才接著說

女醫(yī)生那個病人就是最近上新聞的那個

護士?。磕莻€把爺爺抹了脖子，把哥哥送進這里關了七年的？

女醫(yī)生嗯。

護士難怪這么可怕。

林零零走進房間，李平實像個沒事的人似的躺在床上。見到他進來就放下手中的報紙，還露出笑臉。

林零零剛剛來查房？

徐新年（李平實）嗯

林零零你咋把人家小妹妹嚇跑了？

徐新年（李平實）（一臉無辜）你可別亂說啊，可不是我故意的，她想看我的臉，所以我真的只是讓她看了一下而已，可沒別的意思。

這家伙真的是有精神問題嗎？這不是蠻正常的嗎？

就是看起來惡毒了點。

可能也是造孽遭報應了。

他把水桶放在床邊，隨便抓起一張報紙蓋在上面。

林零零你要喝水就自己舀，我就不去飲水機一杯杯倒了。我一會就回去了。

徐新年（李平實）你用這玩意接水？

李平實有點震驚的指著塑料桶。

林零零嗯，怎么了？

徐新年（李平實）你搞我啊？這個，這個不是擦身的桶？

啊。

貌似是的，居然拿錯了，真麻煩啊。

不過他著急的樣子真搞笑啊。意外的……不帶人設的誠實？估計也只有人生墜入這種境地了才會跟人坦誠相見吧。

林零零嗯，是的。

徐新年（李平實）你……

李平實調整了一下表情和語氣，把在嘴邊待命的臟話咽到肚子里，但他長劉海后的棕黑色雙眼中一點也不掩飾怒意。

徐新年（李平實）你能不能幫我去倒一杯水？用杯子，倒飲用水。

哈哈哈哈，想不到還挺清楚自己現在在哪的，不過他是不是把我當成要欺負他的人了？那讓我玩一下是不是也可以？

林零零不能哦。

他會有啥反應，惱羞成怒還是？

徐新年（李平實）……

林零零騙你的。

徐新年（李平實）真無聊。

林零零本來想再用這種低級趣味的方法惡心一下他，沒看到想象中的激烈反應的他臉上寫滿了失落。何況他也怕這個在新聞上被描繪的小肚雞腸的惡毒的人真的會為了這點小事去告狀，即使這也造不成任何影響。果然媒體還是一樣，全都在主觀的揣測，描繪著，不，創(chuàng)新著一個個完全陌生的人呢，指揮著一群隔著屏幕的一樣對其陌生的墻頭草向東西風擺頭，順便召喚起一群東西風一起吹。

林零零喂，我這就幫你重新接行了吧，別這么看著我。

我很怕的啊。

徐新年（李平實）嗯。

看著李平實收回目光，他才拎著空桶走出門。走的時候他仿佛聽到了一句小聲的“謝謝?！?/p>

哈？干嘛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