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弗幾人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屋里就是沒有動靜,也沒有人出來。
她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只是一直在這站著也不是個事,幾人決定,一同進去一探究竟。
王若弗打頭,明蘭扶著盛老太太緊隨其后,吳大娘子提著裙擺跟在最后,一步一步,小心走進東廂房內(nèi)。
進了這廂房,幾人才驚覺屋內(nèi)擺設華麗精致,全然不是玉清觀一貫的簡單質(zhì)樸的模樣。明蘭還以為這是因為這里成了墨蘭二人私會之地,所以他們自己將屋子裝飾打點了一下。
盛老太太和吳大娘子卻都心下一沉。
她們都是有見識的,也都進過宮,參加過宮宴。這廂房正廳內(nèi)的擺設,就有幾件絕對是御用品級,這能是墨蘭和梁晗兩人布置的?
吳大娘子一下子就想到她對墨蘭和官家的猜測,看了眼前的場景,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只能祈求他那傻兒子離這里遠一點,千萬別被卷進去。
王若弗沒進過宮,也沒參加過宮宴,沒有那份眼力識別物品的品級。
左手邊的暖閣門前掛有一道紗簾,她隱約看著里面人影綽綽,有站有坐還有跪著的,樣子奇詭無比,心里急的不行。幾步上前“唰”地一把掀開暖閣的門簾,將里面的場景盡數(shù)展現(xiàn)在廳內(nèi)眾人眼前。
暖閣內(nèi)正中擺了一張紫檀方桌,桌上放置棋盤,兩壺棋子,桌邊有四只鏤花圓凳。桌邊坐了三人,只余靠近門的圓凳空著。桌邊零零散散站著數(shù)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對坐的兩人下棋。剛剛進來的那些女使嬤嬤,有一個算一個的都低頭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下棋的兩人,左邊那人一身玉色長袍,天容玉色、儒雅淡然。只是坐在那里,高貴出塵之氣,便凌然眾人之上。他正用修長有力的手指,捻著一枚白玉棋子,不過沉吟一瞬,就淡然而篤定得放在了一處。
這棋子一放,右邊的中年帥大叔就“哎呀”一聲,皺眉縷著自己的胡須,手里的黑玉棋子這里擺擺、那里試試,左右為難,就是放不下去。
桌邊圍著的幾位青年才俊都跟著著急,想出聲指點,卻都不敢多加干涉,只能一起皺眉看著帥大叔舉棋不定。
倒是坐在兩人中間的女孩,輕輕用手中的絹扇敲了自己挺秀的鼻梁幾下。這一舉動引得那帥大叔一愣,看了她幾眼,見她眼中閃著狡黠之色,才猛然反應過來,手一伸,將黑子放在一處。
剛剛還被白子圍殺的黑子立刻支棱起來,與白子竟然成分庭抗禮之態(tài),不落下風了。
那執(zhí)白的青年無奈一笑,伸手點點女孩的額頭,抬手就又放上一子。雖然不是一把就逆轉(zhuǎn)棋局,卻又讓帥大叔開始惆悵起來,不知道下一子該怎么下了。
女孩欲意故技重施,拿扇的手卻被男子一把抓住,放到桌下,不讓她再幫忙。
女孩無法,只能給帥大叔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便不再看他,而是將視線投向目瞪口呆地站在正廳的幾人。
“母親愣在那做什么,快來看看爹爹這局棋,馬上就要輸?shù)膽K不忍睹了?!?/p>
女孩正是墨蘭,她今日穿了一身少見的鵝黃衣衫,到把她那清冷之氣去了幾分,更顯得嬌俏瑰麗,奪人眼球。此時笑意盈盈地向王若弗招手,讓她過來看這棋局。對王若弗身后的幾人卻視若無睹,仿佛根本沒看到她們一樣。
而那得她指點的帥大叔,自然就是她的父親,從二品內(nèi)閣學士,盛紘盛大人。
王若弗實在是傻眼,墨蘭招呼她過去,她便直愣愣地往那邊走,待走到盛紘的身邊,才看了一圈站著的長楓、長柏、梁晗、榮顯,還有幾個她不認識的青年。最后視線落在和盛紘對弈的青年身上,只一眼就趕緊挪開視線,不敢多看。
她輕輕拽了一下盛紘的衣袖,小聲問道:“官人?”根本不敢多說幾個字,生怕打擾了那邊的貴人。
盛紘聽她提問,抬頭沖她安撫一笑,“大娘子幫忙看看,為夫這局棋該怎么下,墨兒雖然給了我機會,我卻一步踏錯,馬上就滿盤皆輸了。”
王若弗哪里懂什么棋局,她懵懵地看了一眼盛紘,又去看兒子們,只見他們都是一臉輕松地樣子,稍稍放松了一下。最后把視線轉(zhuǎn)向墨蘭,眼中滿是疑惑,卻不敢開口再問。
墨蘭嫣然一笑,掙開趙禎抓著她的手,起身走到王若弗身邊,扶著她坐到了最后一張圓凳上,“母親別聽爹爹的,您就是幫著他,他也贏不了。墨兒指點過,只不過爹爹一意孤行,非要按照自己的意思下,您看,這不就作繭自縛,滿盤皆輸了嗎?”
盛紘哼哼兩聲,“是是是,是爹爹自作聰明行了吧。”
王若弗就是再遲鈍,也聽出這父女倆說的話有不少暗指了。她坐在那,細細縷了一遍今日發(fā)生的事,再一一對應一下墨蘭父女倆的對話,又看到站立一旁的梁六郎,終于回過味來。
原來今天這一出,是想抓墨蘭和梁晗的奸?。?/p>
她心中怒火升騰,立刻就想轉(zhuǎn)身去問問老太太和明蘭,弄這一出到底能討著什么好,就算她們不知道墨蘭和官家的事,也不能這么算計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啊!
還有老太太,竟然在院子里就嚷嚷開,想要坐實了墨蘭犯錯。這要是傳出去,盛家的女兒都要遭殃,她為了陷害墨蘭,就連自己養(yǎng)大的明蘭也不在乎了么?
只是官家就坐在她身旁,她哪敢放肆動作,只能憋著一口氣,繼續(xù)看二人對弈。
墨蘭索性也不坐了,就站在她身邊,左手輕輕拍拂著王若弗的背脊,幫她慢慢消氣。為了一群秋后的螞蚱再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shù)摹?/p>
此時正廳內(nèi),只有吳大娘子還算輕松??催@架勢,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按照梁晗現(xiàn)在的位置,他應該也知道什么,不然他就不會也是一同觀棋的人,而應該和那些丫頭婆子一起跪著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盛明蘭自以為聰明的算計了她姐姐和梁晗,卻不想人家將計就計,直接來了個請君入甕。
其實今日在這的若不是官家,這出計謀都是成功的,畢竟墨蘭確實沒有告訴家中長輩,暗中和外男接觸,盛老太太作為家里的老祖宗,是有資格教育她的。
只是沒有如果,今日來和墨蘭相會的就是官家,這哪是丑事?分明就是天大的榮寵啊,誰也不能說半句不好的詞眼。
吳大娘子因為見到官家,所以推測出了來龍去脈。見天子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們,其余人也當沒看見她們,她便也不多話,只是默默退后兩步,站在陰影里看戲。
盛老太太自當今天子登基后,就沒再進宮參加過宮宴,自然不認識官家。只是她還有幾分見識,更會察言觀色,稍加觀察便猜出了那矜貴男子的身份,心下大駭,知道今日犯了大錯。立時就連喘息聲都不敢太大,只輕輕躬身,站在原地不敢妄動。
明蘭就更多的是不明所以。她既不認識官家,也沒那份眼力,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這屋里的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光是堂下跪著的那些人,就足夠告訴她,今日之事倒霉的只能是她。更何況爹爹也高坐上首,她想的捉奸揭發(fā),都是不可能了。
還有剛剛爹爹和四姐姐的對話,無不是在諷刺她自作聰明、作繭自縛、執(zhí)迷不悟,最后滿盤皆輸。他們沒有分給她半個眼神,卻比對著她疾言厲色地申斥更加要命,就好像她連一頓訓斥都不配,他們便是將余光放在她身上都是浪費。
明蘭只覺得喉間像是哽住了一枚梅核,上不去也下不來,頂?shù)乃y受。她直覺地不敢有半分動作,生怕引起旁人注意,喉間再難受,也只能強忍著。
她攙扶祖母的手越來越沉,祖母似乎將身體都依靠在了她的身上,她能感覺到祖母輕微的顫抖,還有空氣中的焦灼緊張氣氛。
沒法猜出趙禎的身份,是她格局眼界不夠,也是她根本不敢也不愿把墨蘭和那九重天掛上一星半點的關聯(lián)。
只是多年的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的生活本能,讓她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和依靠她的祖母縮成一人,再不讓人看到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