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慢條斯理地握上了串著肉的鐵絲手柄,架上了燃動著火光的木炭,他的動作如同提筆作畫般優(yōu)雅自然。
謝危郡主自幼錦衣玉食,謝某遠離庖廚多年難免手藝生疏,若是不合胃口還請郡主見諒。
燕晞(蕭苒)無妨,少師大人精通百家之長,想來烹飪之道亦是不逞多讓。
燕晞?wù)f了幾句不咸不淡的恭維。
庭院間有一棵古老的合抱之木,光是看著便能感覺到樹木紋理間的滄桑。
燕晞朝那個樹木揮出白綢,綢緞兩端系上樹梢,她如一只輕盈的雪雁,飛身坐上白綢做成的秋千。清清爽爽地看著謝危燕臨等人圍坐在煙熏火燎間。
謝危手微微一顫,收回自己的目光,見炭爐上劈啪作響的肉串已露出一截焦黑色。
燕臨謝少師不必緊張,我妹妹不怎么挑食,即便你把肉烤焦了,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燕臨抿著一口小酒,對垂眸盯著焦肉的謝危哈哈一笑道。
燕臨我這妹妹最是不喜奢靡,平日吃慣了清粥小菜。全京城的世家貴女,再沒旁人比她更好養(yǎng)活了。
姜雪寧聽聞燕晞郡主不愛金銀,時常將體己錢捐贈給烈士遺孤,還派人教退役士兵一技之長,好讓他們安生立命,是不是真的?
姜雪寧本就對燕晞感興趣,便張口接過話茬。
燕臨自然是真的。
謝危郡主看似冷情實則心善,出自高門卻能體諒軍中疾苦,想來皆因勇毅候教女有方。
謝危的余光朝那抹白色的身影看去,光影模糊間就像一片潔凈的落雪。
他這句話不僅夸了燕晞,更是夸了勇毅候,讓燕臨覺得面上有光。
燕臨其實我爹并沒有教導(dǎo)她做這些。
燕臨卻是搖頭,目光中多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深思:
燕臨我妹妹自幼不喜金銀羅緞。她六歲時我爹曾給她備了些上好的嵌寶石金頭面,她卻嫌太過奢華,要求拿這些變賣去安置士兵,雖不能陪父兄上戰(zhàn)場,但求為戰(zhàn)場盡些心意足以。
燕臨我爹甚是心喜,夸贊說她不虧是薛定非之妻,頗有當年薛定非的大義。
燕臨我妹妹聽了卻是極惱,反駁說:那薛定非算什么東西。她只是她自己,她既不是為薛定非而生,又不是為薛定非而活,平生做事只出自本心。
姜雪寧后來呢?
姜雪寧有種不妙的直覺,覺得后文沒有好事發(fā)生。
燕臨后來她就被我爹家法伺候了,說她言辭狂悖、目無兄長、侮辱夫婿。
燕臨長長地嘆息道。
謝危郡主年幼不懂事,好生教導(dǎo)便是,何必動用家法、如此苛責(zé)?
五指猛然一緊,手指的曲線猶如繃壞的弓弦,謝危聽得頓時眉頭緊蹙。似是有所不解,似是又生薄怒。
燕臨謝少師有所不知,當年三百忠魂案我表兄薛定非尸骨無存,此事一直是我爹心中經(jīng)久難愈的傷痛。
燕臨偏生我妹妹性情桀驁,什么都愛跟我爹反著來。她說:我說了表兄一句不是,爹就用家法伺候。平南王可是害了表兄一條命,爹為何不剁了他的頭喂狗?如此欺善怕惡,豈能服眾。
姜雪寧嘖嘖搖頭,勇毅候性格剛強,怎容黃毛丫頭出言挑釁:
姜雪寧如此狂悖之言,豈不是火上澆油?
謝危原來自小便是個不令人省心的。
謝危微紅的眼眶里,閃動著一抹若有所思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