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臉上的傷，的確挺嚴重。一開始不覺得什么，只是有點疼。回宮的時候馬奔的快，九月的冷風一吹，一回宮就發(fā)起了熱，偏他還好面子，一路捂著臉躲著人進了景陽宮，砰的房門一碰，小桂子立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蒹葭和小桂子差不多時間進的宮，此刻瞧他這焦急的樣子也不由得擔憂，問清了緣故著急忙慌的要喊太醫(yī)，人還沒踏出宮門去，門終于打開，永琪臉色蒼白的靠在門上，吩咐道“不許去，不過是點皮外傷罷了，鬧得闔宮盡知的。你們取點清水和紫金活血丹來，我自己處理便好了”

門砰的關住，隔絕了外邊的嘈雜，他暈暈乎乎的躺在榻上握著穗子出神，仿佛又能感受到青絲拂過的癢意。翻來覆去的難受，索性直接坐了起來把它放進了錦盒里，里面除了一些雜物，還放著幾月前的那快紅布。

小燕子啊小燕子，你到底從何而來，又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人推開了門，慌亂的腳步聲摻雜著驚呼聲，好像有人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人輕撫過他臉頰的傷，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眼前人混沌的看不清，一身紅色的旗裝笑的燦爛，再仔細看去，手里又拿著根鞭子正笑的得意，他晃晃腦袋瞪大眼睛，正是她，低頭含笑的對他噓寒問暖，手輕撫著臉上的傷，他猛的伸出手握住，嘴里喃喃的喊著‘小燕子’驟然轉醒。

“永琪，永琪！”

眼前放大的是太后的模樣，坐在榻上握著他的手，皇后正低頭撿起他剛剛晃掉的帕子，一屋子的太醫(yī)宮女圍得滿滿當當。

“可是醒了！你這孩子，臉傷的這么重，又發(fā)了這么高的燒，都說胡話了，怎么還硬撐著不叫太醫(yī)”又擰眉看向蒹葭“宮女太監(jiān)們也沒個眼力見，由得你們主子發(fā)小孩子脾氣”

永琪才緩過來剛剛原來是一場夢，哪有什么小燕子。正捧著杯子喝水聽見太后說他說胡話嚇得差點嗆到，心里只慶幸自己把東西收的嚴嚴實實的。又見太后責怪宮里下人，忙替他們說話，“老佛爺疼永琪，孫兒感恩戴德。這景陽宮里我要是說了都不算沒什么威望，將來又如何敢為皇阿瑪分憂?！?/p>

“永琪說的有道理，不愧是朕的好兒子”

行禮聲四起，乾隆笑呵呵的揮手，皇后自動讓出位置賢惠的站在一旁，招呼著乾隆坐下。

“呀，這五阿哥的臉上怎么傷的這么重”跟著乾隆進來的令妃甩著帕子吃驚道，乾隆也嗔怪道“看著是有點兇險，太醫(yī)，可會有礙？”

他不是裝的，他是真的擔心。一是一向最寵這個兒子，二來他一個顏控可不希望這個長得最好看的兒子破了相。

“回皇上，不必擔心。五阿哥臉上這傷雖看著兇險，但好在宮里有不少舒痕的藥。只要按時敷，不出半月便會緩和的”

乾隆滿意的點點頭，又奇怪道“你不是去看老四的大喜了？怎么整成這個樣子？”

此話一出，太后、皇后、令妃都打起了精神，四雙眼睛紛紛看向他，倒讓永琪不知道說什么，總不能推說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也不能把小燕子供出來，穩(wěn)了穩(wěn)心神道“今個四哥府上說是有刺客，兒子想著四哥是新郎春宵寶貴，就主動去幫了忙。誰知學藝不精，讓人揮了一鞭?！?/p>

“刺客？大喜的日子，他把整條街都清了，還能有刺客？”

“容臣妾多句嘴，咱們五阿哥就是太善良。四阿哥府上那么多的門客，怎么就要五阿哥去了。”令妃婉轉溫柔，一句話說的百轉千回又直擊重點。

太后聽了也后怕道“有刺客便有了，他府上那么多的門客，誰去不行，用你去逞這個能？”

乾隆也看過來，帝王的目光夾雜著無限的凝視，讓人無處遁形。永琪低了頭，小桂子突然跪地道“請皇上恕罪，四阿哥府上的人說這刺客是我們主子派進來，主子氣不過才自證清白?！?/p>

乾隆的臉色忽變，陰晴不定，皇后突然道“那真是菩薩保佑，幸好這刺客鞭子上沒什么毒藥之類的，不然我將來如何見愉妃妹妹。天可憐見的孩子，燒那么狠也不肯傳太醫(yī)，一個人滿頭汗的迷糊的喊額娘。”

令妃聽聞差點哭出來，用帕子裝模作樣的拭著淚，又似乎想起來什么“那，刺客抓到?jīng)]有，可不能再傷了四阿哥”

“哼！哪能傷了他。哪有自家的奴才打主子的”乾隆聲如洪鐘，不怒自威，袖子一甩，安慰了永琪幾句便回了養(yǎng)心殿。太后年齡大了，吩咐了太醫(yī)也轉身要離開，走的時候看了蒹葭一眼，又停住了腳。

“抬起頭來，哀家還能吃了你不成”

蒹葭溫順的抬起頭，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是個清秀溫婉的美人，不妖不媚，又忠心護主，如此看來，倒也是個好人選。剛剛聽見他在那說胡話喊什么名字，可見一向冷心冷清的永琪也終于動了凡心。于是緩和了語氣道“父兄可有官職？今年多大了？”

蒹葭茫然的望著太后，令妃笑瞇瞇的提醒她“太后的恩典，還不快叩謝”

她才后知后覺出老佛爺?shù)囊馑?，連忙搖頭，頭磕的砰砰響，說自己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只想做個宮女伺候五阿哥罷了。連永琪也被嚇了一跳，掀起被子直接跪在地上求老佛爺收回成命，倒把太后搞得有些尷尬。

“你四哥側福晉都娶了，你連個通房丫頭都不肯納。完顏格格那樣好的家世你不愿，西林家這樣的清貴世族你也還在這和我犟。永琪呀永琪，你真要單打獨斗不成？要讓你的兄弟們一天天的挖坑給你跳？”

永琪堅決的搖搖頭，昂首道“老佛爺?shù)暮靡庥犁髅靼??？汕橹皇?，兩情相悅才最好。況且皇阿瑪春秋正盛，孫兒臣從無這些非分之想。還望老佛爺慎言明察”

太后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扶著宮女離去，皇后和令妃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也出了宮門?；屎笸蝗晦D了話鋒道“令妃妹妹，果然是伶牙俐齒，今日本宮可算是見識到了?！?/p>

令妃莞爾一笑，福了福身“皇后娘娘才是鳳儀萬千，一句話說的直達皇上心坎兒呢”

月光籠罩下的影子半明半暗，連笑意也陰沉了幾分。皇后斜撇她一眼，款款離去。

小順子麻溜的關了宮門，進門去和蒹葭還有小桂子站成一排看向在床上側臥著捧著茶淺酌的永琪。

“今日你們做的不錯，不枉咱們從小長大的情意與默契”

“主子還說呢，奴婢都快嚇死了，萬一太后真把奴婢指了做通房，奴婢可真不依?！?/p>

“誰敢動蒹葭姐姐不是，不過小桂子你也真是靈機善變。一句話，不僅把咱們主子撇的干干凈凈，還讓四阿哥吃了個啞巴虧。這就叫‘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那還不是主子平常教導有方，也是四阿哥忒不干人事”

“令妃娘娘便罷了，她一向想討好咱們主子，怎么皇后娘娘這次也幫腔。說句心里話，我聽見皇后娘娘那語氣，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永琪輕咳兩聲，止住了他們的議論，笑道“這有什么難理解的?；暑~娘一來想在太后面前討個好，二來她一向視嘉妃娘娘為死敵，凡是能讓她不舒服的事皇額娘一準兒最積極?！?/p>

只是小燕子啊小燕子，無論你是有心還是無意，倒也算幫了我一個忙。

小燕子記掛著他的傷，更覺得那個突然說要抓刺客的四阿哥不是什么好人。還說她是五阿哥派來的，那不就是說明，那五阿哥也不是什么好人。這兄弟倆爭斗也就算了，偏偏還要搭上她，不然也不能傷了那個人不是。如此說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該怪五阿哥，誰讓他大喜日子還想著砸場子，那她就相當于和他結了仇，人怎么能嫁給自己仇人呢。

她自打進了屋門就自言自語個不停，百靈憂心忡忡以為她記掛著指婚，便安慰道“格格往好處想想，老爺沒少夸五阿哥，說貌比潘安才高八斗，說不定是位如意郎君呢？我聽說，完顏格格、索綽羅格格都對五阿哥情根深種。左右格格也沒見過，不要先給人家判了死刑，到時候萬一又覺得不錯，后悔都來不及”

小燕子呵了一聲“我才不會后悔呢，我雖然沒見過，又能和他哥哥弟弟有什么分別。你樂意嫁你嫁去！”

“我要真能替格格嫁，我二話不說就去了，讓格格也能暢快的過一輩子?！卑凫`咬著嘴唇，泫然欲泣。惹得小燕子忙哄她，誰知這丫頭眼波流轉笑嘻嘻道“那，格格想嫁給什么樣的人呀？”

她一下子噤了聲，腦海中不知為何又浮現(xiàn)出他的模樣，思索道“我要嫁的人啊，得是個圓臉，鼻梁挺拔，笑起來眉眼彎彎，長身玉立，氣度不凡。畫畫要不錯，還要懂禮節(jié)，還能，還能陪我耍鞭子?！?/p>

百靈邊聽她說邊思索，下筆刷刷的舉起張紙“這樣？”

寥寥幾筆算不得什么，只有個大概的輪廓，小燕子卻覺得他好像站在對面似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猛撲上去奪過來揉成了個團，別過去的一張臉羞的通紅。

百靈還當自家格格還在苦惱，勸道“格格也不必太過擔心?；噬系闹家獾降走€沒頒。況且皇子娶嫡福晉那是大事，三書六禮走完也得小一年，格格可別先哭喪著臉，擾了現(xiàn)在日子的快活?！?/p>

“還要小一年？那不就是說還有轉機嗎？”

小燕子蹭一下坐直，驚喜的晃著百靈，高興的直拍手。眼睛一轉計上心來，翻箱倒柜的開始找衣服，百靈被她晃的有點蒙，好半天才終于明白過來，吃驚道“格格，您要逃”

還沒說完就被奔過來的小燕子捂住了嘴，“我的姑奶奶呀，你恨不得阿瑪額娘哥哥聽見都來抓我是不是”

百靈后怕的搖搖頭，低聲道“可是格格您怎么能逃得出去啊，逃婚這個罪名，雖說圣上沒下旨，但老爺今天的意思就是板上釘釘呀”

“誒呀，你不要這么想。沒下旨我就是不知道，我小燕子反正天天出去玩，這次也是，就是時間可能長一點而已。”

“那，那格格帶著我去吧”

她哭笑不得的把百靈摁回了凳子上“我是去逃命，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帶著你豈不是第二天就被發(fā)現(xiàn)啦。你放心，你家格格命大得很，不會有事的。更何況，你還得幫我拖延兩天，至少三天后，才能讓阿瑪知道我逃走了！”瞧見她還是站著不動，雙眼含淚，佯怒道”愣著干嘛，去把我的小金庫都拿來！出門在外，不能苦了自己”

百靈點點頭，劈啦啪啦的又是金又是銀的裝了一兜，還非要塞給小燕子兩個豆包，她推不過，只好拿了一個放嘴里，輕手輕腳的出了門，正堂已經(jīng)熄了燈，祠堂也滅了燭火，她長舒一口氣，直起了背。

“干什么呢？”

身邊突然響起一陣聲音，她嚇得一激靈豆沙包直接掉在了地上，還沒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人拽進了祠堂，燭火高燃，她不適應的遮著眼。

蕭劍抱著胳膊看著她這一身短打和叮鈴桄榔的大包小包，長嘆一口氣道“燕子啊，那個皇宮你是不是真的接受不了？”

她啊了一聲，重重的點了點頭，蕭劍收了收衣服轉過身來，拉她一起跪在牌位前，虔誠的磕了三個頭。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鄂辭攜妹叩拜謝罪。我西林覺羅一族以武起家，以文傳宗。父慈子孝，母賢妻柔，兄友弟恭，皆以仰仗祖宗保佑，恪守宗法，聽訓族規(guī)。西林子弟當正派清廉，耕讀傳家，以女子求富貴，恥矣！故今日鄂辭自主放妹于外，求列祖列宗保佑她平安喜樂，萬事合意。鄂辭定當苦讀詩書，勤練兵馬，上忠于帝，不負先祖老父之恩?！?/p>

小燕子木訥的跟著他磕頭，聽他這一番言辭懇切之話才反應過來，吞吞吐吐道“哥，你的意思是，不攔著我？”

“我攔你干什么，明知道那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明知道那皇子福晉就是個火坑，我還要親手把自己妹子送進去？西林家族百年，從來都是靠男兒的功名與學問，靠一個姑娘家，列祖列宗臉上也要丟面兒的?！?/p>

“可是哥你不是最想當個江湖大俠，仗劍天涯嗎？”

“害，那都是小時候說著玩鬧的話。你可不許再拿這哄小孩的話來笑話我了”

蕭劍笑的溫和，燭火映襯下的他更多了幾分暖意。不知何時已經(jīng)高了她半頭，此刻挺著背慈愛的望著她，一如這些年的玩鬧歲月?？傆兴谏砗螅嫠逃栭L安街上的紈绔子弟，幫她圓那些無傷大雅的小謊玩笑，為她擋這些年的風風雨雨……

她鼻頭一酸，撲在蕭劍懷里，“哥，我對不起你”

他輕撫著她的背，下巴擱在她的額頭上，輕聲哄著“多大了還哭鼻子。只要你幸幸福福的，快快樂樂的生活著，哥就滿足了?！庇值嗔苛讼掳?，匆匆離開又折返，迅速塞了一把銀票放進她包裹里，“窮家富路，這一去不知要多久，錢帶夠了才安心”

眼見她又要哭，蕭劍忙拉住她“好了好了，再不走，阿瑪都要起來準備上朝了。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想自己飛出府，還是我送送你吧”

說著熄了燭火，拉著她輕車熟路的上了房頂，又送了幾里地快到了城門口，幫她叫了輛馬車才揮手離開。

小燕子依依不舍的掀開簾子，看哥哥溫和的笑臉消失在月夜里……

回到鄂府時已經(jīng)快要四更，蕭劍才偷摸的進了府門，就看見幾盞燈籠同時亮起，鄂弼搬著把椅子坐在那里。

“你妹妹呢？”

突然的亮光讓他有點不適，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剛剛把她送走嗎？”

他低著頭默不作聲，大有你就是打死我也不會松口的陣仗。鄂弼哼笑出聲，嘆道“瞧瞧，我捧在手心的兒子和女兒，一個個就這么不信我。我當真想把她送到宮里去嗎？就你一個人心疼你妹妹，我和你額娘心腸就是石頭做的了？”

蕭劍大吃一驚，又有些羞愧，剛想說什么，就看見鄂弼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這樣圣上問起來，我也不至于過于心虛。你好好的看好她，確保她別出事就行。對外就說初到京城，入冬換季染了風寒，能拖就拖吧。時間長了，哪怕皇上有心找，怕是也不容易找到”

蕭劍應了聲好，看見鄂弼起身忙去扶，被他一巴掌打在胳膊上，嗔怪道“和你妹妹學的倒是慣會討巧”。他嘿嘿一笑，“我都想好了，等過了這幾天，我就去軍營報道，這一身的武藝不能白練，辱沒了西林的門面”

鄂弼滿意的點點頭，將要進門時又回頭“她銀子帶夠沒有？這丫頭一出門就跟散財童子似的遇見阿貓阿狗都要救一下，別到最后餓到自己了”

“夠了夠了，走的時候還叼著倆豆包呢，餓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