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相比起刑部大牢,環(huán)境要好了不少,雖一樣的陰暗潮濕,但至少還有一張能躺下的床。
宗人府的晚上很安靜,一抔月光透過那方小小的窗戶在墻上映出一道影子,他低著頭把玩著玉墜,在努力回想著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
那個布娃娃究竟是如何出現(xiàn)在漱芳齋,又為何會有他的筆跡,小燕子和紫薇究竟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她們會不會受刑?
皇上會不會輕信一家之言,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西林家會不會因此受到更大的打擊?
在西藏王前鬧這么大,皇阿瑪會不會選擇殺一儆百,未來的路又究竟該如何走?
思來想去到半夜三更,屋外一聲聲的貓頭鷹幽咽的嗚鳴,他才不得不承認,大概會的。
巫蠱之事是每位帝王的死穴,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的殘酷。
情緒低沉的靠著墻聽著外邊的更漏聲聲,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腳步聲陣陣,他循著聲音望去,竟然是四阿哥。
從木蘭圍場后,他其實許久沒怎么見過他了,眼瞧著他好像又壯實了些,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神采奕奕的與這座監(jiān)牢格格不入,他只抬眸望了他一眼和后邊立著的諂媚的宗人府主官,便哼了一聲又低下頭去,抱著胳膊懶懶道“四哥到這敘舊來了?”
四阿哥倒也不惱,“當然了,五弟是個大忙人,日日和還珠格格膩在一處,我這個當哥哥的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呢?!?/p>
永琪聽見他提了小燕子面色一冷,還未開口問又聽見他似是遺憾的說道“只是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下你我兄弟二人再見面,永琪,你當日祭天大典上也沒想到是今日的境遇吧?”
永琪似笑非笑的望著窗外,晨曦一點點的侵沒了月光,星子慢慢褪了顏色,他又收回目光指著窗戶,“四哥你瞧,天終究會亮的”
天終究會亮的,我們終究會分出勝負的。
四阿哥眼神慌了下又很快穩(wěn)住,從袖子里拿出來一頁紙,卻先不給他,只笑瞇瞇問道“這東西,你眼熟嗎?”
何止眼熟呢,這分明就是他當時親手給小燕子掛上的玉扣啊,與他的玉墜剛好鑲成一個圓,此時又為什么在他手里?
永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忘了告訴你,她們倆被關(guān)在刑部大牢”
后半句他不說永琪也知道,刑部尚書是他親舅舅金簡。
永珹如愿看著永琪一直平靜的仿佛沒有半點波瀾的眼神動了動,添油加醋道“不過小燕子畢竟名義上也算是我妹妹,我當然要多照顧些。這不,還把她給你寫的信帶來了呢!”
說完,那張以血淚而成的信被他直白的撲在永琪面前,不說內(nèi)容,但是字跡已經(jīng)殷紅的讓人觸目驚心,他握著信紙的手顫抖著,然而字跡
是在是混亂的讓人難以辨認,只能略微看出,在問他好不好,有沒有像她一樣受刑,又囑托他照顧好自己,整張紙未提一點關(guān)于“布娃娃”的事,眼見著永琪額頭青筋暴起,他又道“哦對了,小燕子的性子是真的烈,一腳踢在那獄卒的要害處,只怕往后都不能人道了?!?/p>
話音才落就被他一把抓住領(lǐng)子,臉憋的通紅道“你把她怎么了?你們把她怎么了?”
永珹暗道果然還是嘉妃聰明,這句話一說出口,永琪原本的那點疑慮完全打消,小燕子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她一定會折騰出點什么,最后是太無奈了才寫了這封信,她信里說,她受了刑,天吶,得是什么刑才能讓她寫出這一份字字泣血的血書呢!
永珹比他矮一些,此刻被他揪著略踮著腳,見他這幅氣急敗壞的樣子只輕聲在他耳邊道“當然是一些宮里的手段了,五弟沒娶福晉,又沒有額娘做寵妃,不清楚也是自然的”
一句話踩到永琪兩個雷區(qū),他揪著領(lǐng)子的手力氣又大了些,聲音帶著濃濃的怒氣紅著眼質(zhì)問他“你真敢傷了她?”
永珹呵笑一聲,“愛新覺羅·永琪,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能護住誰?她西林覺羅·雁歌又有什么動不得的?是皇阿瑪?shù)挠H女還是堂堂正正的五福晉???再或者,是什么高官之家的嫡女嗎?不過是個被抄了家的破落戶!皇阿瑪留了她半條命沒直接送去當軍妓已經(jīng)不錯了,她現(xiàn)在不過是受了刑,不然在那軍營里千人騎萬人胯下承歡的滋味,恐怕更不好受吧?”
啪的一聲脆響,永琪氣的粗喘著怒目圓瞪的看著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手心迅速紅了起來,永珹不可置信的捂著生疼的發(fā)辣的臉,“你,你竟敢打我?”
“如何打不得,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像是一個皇子一個男人該說的話嗎!難為你還有額娘,還有妹妹,還有妻妾,說出這種話真是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永珹氣的要與他扭打起來,大吼著“這不是你的景陽宮”便沖了上去,卻見永琪也是發(fā)了狠,步伐凌厲,出手狠絕,沒幾下便把人直接摁倒在了墻上,擰眉看向宗人府主官道“勞煩大人跑一趟宮城,就說永琪求見嘉妃娘娘。不然反正我謀逆詛咒皇阿瑪也是個死罪,殺了他也是個死罪!”
“你,你竟敢謀害皇子!”
永琪輕蔑一笑“大人這話錯了,誰還不是個皇子呢”瞧見他不動,手下的勁又用了幾分,斂了笑意道“您剛剛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我詛咒圣上罪不容誅嘛,那你說,我連皇阿瑪都敢詛咒,殺一個四哥,算事嗎?”
他說這話不怒自威,相比起已經(jīng)嚇得臉色蒼白的四阿哥,此時的永琪更像一位睥睨天下操控生死的帝王,嚇得那人直接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跑著就去遞信了。
沒走兩步又聽見永琪輕飄飄還帶著笑意喚了句“大人,門沒鎖!”
然后又看著他慌慌張張的哆嗦著鐵鏈子鎖門,幽幽的轉(zhuǎn)頭望著四阿哥“既然都是談條件,不如和你額娘談,聰明人,也容易些?!?/p>
然而來的人,卻是皇帝。
他在看到四兒子被五兒子直接摁在墻上時頓感哭笑不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氣永琪太過不知收斂還是永珹也太柔弱了些,明明眼瞧著膀大腰圓的原來都是一身沒用的肥肉。
倒是永琪,劍眉星目,在大牢里待了一天也沒顯出幾分郁郁之色,當真有幾分王者風范。
但又一想他這不敬君父,不友兄長的脾氣,也的確得治治。
于是冷臉道“永琪,你把手松開,像什么樣子!一點也不知道兄友弟恭的道理!”
永琪也有點驚訝于乾隆的到來,松開了手跪下請罪道“永琪的錯永琪知罪,可兒臣實在是被逼不得已。還請皇阿瑪問罪前,先去看看小燕子,看看他好不好”
乾隆聞言一愣,側(cè)目看向正大口呼吸著空氣的永珹,他被盯得腿軟連忙跪下痛哭流涕道“皇阿瑪請為兒臣做主啊。兒臣這次來是想規(guī)勸五弟,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也是兒臣這個做哥哥的沒有盡到職責,平時疏忽了對他的教導?!?/p>
乾隆不耐煩的擺擺手,又仔細問了永琪究竟為何這樣說,在得知了血書一事時也連忙道“快去刑部大牢看看,還珠格格到底如何!”
不多時便有人來回話,說是還珠格格好著呢,只除了后腦勺磕了一下鼓了個包。
又看著乾隆的臉色道,格格還做了首詩。
‘走進一間房,四面都是墻。低頭見老鼠,抬頭見蟑螂?!?/p>
乾隆被他這寶貝女兒整的忍俊不禁,又看見永琪也極大的松了一口氣,連帶著臉色都好了不少,似乎他全然不在乎什么謀逆之罪,更不在乎和永珹打的那一架,只要小燕子好好的,他就一點煩心事都沒有。
乾隆默默的嘆了口氣,不知為何那日與太后的交談浮現(xiàn)在腦海,論及兩人的關(guān)系,乾隆埋怨太后何必非要僵著指婚,雖說西林家不比從前,可到底也是世家嫡女還有婚約,小燕子也是個識大體懂事的,最難得的是兩情相悅,做長輩的成全了一對佳偶,何樂而不為呢!
誰知太后搖搖頭,語重心長道“皇帝,哀家不同意指婚不是因為小燕子不好。相反這丫頭性子活潑也懂事,哀家還真歡喜。但是你不覺得永琪,對她用情過深了嗎?一個將來也許要擔天下的男人,成天圍著女孩子轉(zhuǎn),你真不怕將來他也做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蠢事?
你說佳偶天成,我看卻未必。”
這一句話反復的在他耳畔回響著,乾隆若有所思的望著永琪,揮了揮讓永珹先出去,自己則讓人搬了把椅子坐在永琪的對面,長嘆一口氣道“永琪,關(guān)于這次的事情,你就沒什么要和朕說的嗎?”
他的語氣平緩,與昨日宮宴上的勃然大怒截然相反,永琪忖度著乾隆的態(tài)度,撩袍跪下道“永琪不知,但請皇阿瑪相信,兒臣與小燕子還有紫薇絕不會干出這種事情。一定是別人構(gòu)陷的,請皇阿瑪明察!”
“構(gòu)陷?那不是你自己跳進坑里的嗎?”
他的聲音驟然太高,一把扯過桌子上那張血書和玉扣,晃得叮當響“就這么一張寫的亂七八糟根本看不出是誰字跡的紙,你就能干出要殺了你哥哥的事情,就因為這個玉扣,你就慌得六神無主準備找嘉妃求和?永琪啊永琪,你自己想想,到底是別人手段太高明,還是你自己太過大意!
整顆心就放在小燕子身上,現(xiàn)在你說你沒娶進門,那以后呢,你在戰(zhàn)場上打著仗,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聽見你的小燕子有點什么事也要跑回去,也要發(fā)瘋嗎?”
乾隆越說越氣,整個人一邊數(shù)落他一邊在這間不大的監(jiān)牢里轉(zhuǎn)著圈,回身一看,這孩子直著身子梗著脖子,大有一副‘為了小燕子我樂意做任何事,什么都比不上我家燕子’的慷慨赴義之感。
乾隆痛苦的閉了閉眼,指了指門上的鐵鏈,“這間屋子,你八叔祖父也住過。永琪,你是個聰明孩子,不愿落得這樣的下場吧?記住,翅膀不硬,你誰都護不住”
他說這話似有深意,永琪愣愣的看了他幾眼,終于叩首道“皇阿瑪所言,兒臣銘記在心?!?/p>
乾隆終于滿意了他的態(tài)度,又看見他低頭下去拜了一拜“這一拜,是兒臣表達的歉意,昨日宮宴上誤會了皇阿瑪,還望皇阿瑪海涵?!苯又质且话荩暗诙?,是請求皇阿瑪允許兒臣前往西北戰(zhàn)場。巫蠱之事不可深查,否則勞心勞力更于國于民無利。故兒臣請求皇阿瑪貶斥兒臣入軍,待燕然石勒兒臣再行入宮?!?/p>
乾隆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對于他的這個決定太過意外,然而轉(zhuǎn)念一想,似乎的確是個辦法,前不久小燕子的哥哥也去了想必也可以照顧些。正滿意著的捋著胡子,心道孺子可教也。又看見他俯身拜了下去,“第三拜,還請皇阿瑪幫兒臣瞞著小燕子。軍中刀劍不長眼免得她多心,您就告訴他兒臣去了浙江督辦皇家園林便罷了。您別看她是個爽朗性子,實際上啊,可”
乾隆本是笑著的臉一僵,得,到最后這個兒子還是心心念念著小燕子擔心不擔心,難受不難受。且一說起小燕子就不帶停的,惱得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這點你放心,另外,不只是小燕子,老佛爺那要是知道你去干什么,也會擔心的不行!”
永琪自覺尷尬的閉上了嘴,看著乾隆一甩袖子走了出去,還不忘留下一句,“你就在這住滿一天,明天一早趕緊去兵部報道!”
永琪忙點頭,外邊的太陽已經(jīng)升了起來,透過窗欞映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里,半明半暗的,還能看清許許多多的塵埃。
好像將未來的路遮得霧霧蒙蒙,讓他平添了許許多多的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