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懷孕這件事，其實是個意外。

成婚后不久永琪便請命又離開了京城，被乾隆封為了西安將軍，主要負責(zé)西北的戰(zhàn)事，但好在這一年多西北戰(zhàn)事平穩(wěn)，永琪多半的時間還是留在長安的將軍府，白天看看折子批個條子，閑暇的時候就陪著她逛長安城，在長街的萬家燈火中挽著手并著肩，隨意的聊著天。

大多都是她絮絮叨叨的講，他時不時的附和兩句。說到六歲的時候她偷爬到小雁塔上去結(jié)果被住持捉了下來罰了五遍的佛經(jīng)，“你都不知道，我當(dāng)時手抄的都要抬不起來，閉著眼睛都會背那幾句了”永琪聽見她嘟著嘴抱怨就笑瞇瞇的甩了甩手里的折扇，打趣道“我瞧著還是少，次數(shù)多了你如今的字也不至于寫成這樣”說完又笑著往旁邊側(cè)了一步，以防下一秒小燕子踢過來的腿又把他整成了重傷。小燕子氣得在原地直跺腳，沒多久又要被他殷勤捧著桂花糕來請罪的滑稽樣子笑的前仰后合，一口塞的腮幫子鼓鼓的含混不清道“本福晉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了！再有下次，唔，要兩塊桂花糕！”

他笑著稱是捧著茶水，另一只手輕柔的替她抹去腮邊的甜漬，還沒抬頭就被她喂了一口桂花糕，滿眼雀躍的望著他“永琪，甜不甜？”

可更多的時候，兩人就坐在府內(nèi)的院子里，小燕子蕩著秋千朗聲笑著招呼著再高點，永琪抬頭看一眼盎然春色掩映下的明媚笑顏，再低頭揮毫潑墨的繼續(xù)翻著折子，夜幕降臨月明星稀，便能看見書房的門口出現(xiàn)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他總會裝作看不見，瞧著她邁著貓一樣悄無聲息的步子捧著茶進來，斂著笑意矯揉造作的福了福身“五阿哥將軍，請喝茶！”

這時候他總要做出一副嚇了一跳的樣子，撫著心嗔怪的點點她的額頭，“你怎么走路都沒聲的！”

小燕子把茶放下嘿嘿一笑，叉著腰自得道“宮里的娘娘格格不都是這樣走路嗎？令妃娘娘挺著那么大肚子，我從來沒見她出過聲，還有嘉妃娘娘，那滿頭的金啊銀啊，要換成我一準是噼里啪啦帶著聲響就跑過來了，可人家連一根頭發(fā)絲都不帶動的，我這不也得練練嘛！”說完又倚在他懷里捧起折子朗聲念著內(nèi)容，才讀一句“五阿哥安”就嘖嘖道“這點小事也要找你，他俸祿給你花嗎？”

正喝茶的永琪差點因為她這句直接噴出來，攬過她的腰掐了掐她的臉頰道“那我的俸祿都給你花了，你是不是得好好報答我，嗯？”

小燕子被他這一聲“嗯”給羞紅了臉，撐著身子要站起來卻又被他摟得更緊，扭捏了兩下左右看了看又伏在他胸前小聲道“那也不能在書房吧，滿桌子的折子呢”

永琪朗聲笑著在她的驚呼聲中把她一把抱起，大搖大擺的進了臥房，

簾帳在身后被他的動作帶起的風(fēng)吹的搖搖晃晃，映著搖曳的燭火照亮了室內(nèi)的一夜春光與疾風(fēng)驟雨……

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太過暢快，在長安居住的一年多里，他大多都是笑著的樣子，平日里跟著小燕子?xùn)|家西家的串門兒，人還沒行禮他便道“大人不必多禮，我跟著雁歌在長安，那便都跟著雁歌走”一來二去的長安百姓提起來不再是五阿哥如何如何，而是舉著大拇指道“人家西林家的那位姑爺，治軍帶兵真是有一套！”

可他也不是不會生氣，也不是就真的一點少爺脾氣都沒有。

那日永琪正在將軍府里議事，因為屬下克扣軍餉的事情大發(fā)脾氣，端坐在正首上氣得手顫抖的抬起又落下，指著一個個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人怒道

“現(xiàn)在知道不該了？克扣軍餉貽誤戰(zhàn)機的時候，你們怕不是在富貴溫柔鄉(xiāng)里還有點后悔拿少了吧！”

“真該把你們一個個都扔到戰(zhàn)場上去經(jīng)一經(jīng)刀劍，也該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百姓省吃儉用，皇阿瑪殫精竭慮，難不成養(yǎng)你們就是當(dāng)個擺設(shè)？”

一聲聲怒喝擲地有聲，眾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垂著眼立在一旁，看著正中間跪著的兩個人不停的磕頭求饒。

啪的一聲脆響，茶碗應(yīng)聲落地又在石板地上滾了幾圈，小燕子啊的一聲叫出了聲，手上的紙被風(fēng)吹的咧咧作響。

眾人抬頭見是她，都長舒一口氣，恭恭敬敬跪下道“給五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小燕子恍若未聞，激動的揮了揮手里的紙，“永琪永琪！有喜了！”

砰的又是一聲，鎮(zhèn)紙猛地被他推到了地上，永琪聽見聲響似乎才回過神來，還沒開口就看見眾人跪在地上齊聲賀道“恭喜五阿哥五福晉”

小燕子看著眼前人依然迷茫的眼神，笑了下要撿起鎮(zhèn)紙，然而還沒來得及彎下腰就被永琪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攔起了身子，握著她的手還有點發(fā)抖，還沒來得及說話卻又被她用眼神制止，然后看著她把鎮(zhèn)紙拾起又福了福身恭敬道“五阿哥請息怒，這鎮(zhèn)紙乃是皇阿瑪御賜，為了這等勞什子損了心意便不好了?！?/p>

永琪察覺到她話里的意思，故意別過臉不去看她，哼的一聲甩了甩袖子又坐回了座位上，小燕子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又沉聲道了句“五阿哥請息怒”

身后的眾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也連連道著請五阿哥息怒，永琪才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讓人收押兩名主犯，其他人都退下去。眼看著眾人走遠，他迅速的從座位上彈起，拉著她上下左右的看了一圈道“你沒事吧？”

小燕子撲哧的笑出聲來，滿不在乎的揮開他的手，俏皮的眨了眨眼“五阿哥將軍今日生這么大氣，我如何敢勞您大駕”又握住他的手道“今日這樣的場合，我闖進來已經(jīng)是不對了。若要再不給你幾分面子，他們真當(dāng)你是好欺負的可怎么辦？我小燕子的丈夫，屋里如何待我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情趣，可不代表他們能隨便糊弄你！”

永琪感動的回握住她，感慨道“我們家燕子果然是不一般，這么心疼我?。　鼻埔娝中哂謿獾囊獡]手擰他的耳朵，連忙作揖道“福晉消消氣，可別氣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

小燕子奇怪的摸了摸肚子，抬頭道“你懷啊還是你生啊？哪里有什么孩子”

“不是你剛剛大喊著‘有喜了’進來的嗎，我嚇得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把手里的信遞給他，“別做夢啦！是你的好妹妹紫薇有喜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爾康那個悶頭葫蘆日日不茍言笑的，竟然最先當(dāng)了阿瑪，竟然還搶在我哥前邊。”想到這自己又笑出聲來，搖著他的胳膊道“你猜猜我哥要是知道了得是個什么表情？他從來什么都自詡第一，這次竟然落到了爾康后邊，我估計呀，他的臉都要氣綠了！”

永琪沒好氣的點了點她額頭，“我的臉才要氣綠了呢！下次說話嚴謹點，虧得我聽見那句‘有喜了’緊張的坐立不安，看你又是彎腰又是跪又是行禮的恨不得直接把你抱起來放到床上好好地躺著。誰知道你這丫頭竟然哄我虛驚一場！”

然而驚嚇的還在后邊，沒過多久永琪便收到了來自皇宮的八百里加急，打開一看，言簡意賅的幾個大字，命他速速回京。于是和小燕子著急忙慌的收拾了東西就往宮里趕，馬車轆轆的走了好幾日，終于在晌午時進了宮。

永琪被皇上叫走去了養(yǎng)心殿，小燕子打著瞌睡迷迷糊糊的進了景陽宮，才一進屋門就直接撲在了床上，整個人悶在被子里在努力的尋找著一絲涼意，還不忘翹著腿隨意的把腳上那磨人的馬蹄鞋甩掉。

“??！”

她聽見聲響疑惑的在床上翻了個身，卻發(fā)現(xiàn)紫薇一臉驚魂未定的捏著帕子站在門口，明月則是后怕的護在她面前，低頭盯著那不再動了的馬蹄鞋。

她連忙從床上彈起來，拉著紫薇的手驚喜道“紫薇！你怎么來了！不是說懷孕了嘛，這么熱的天又是大中午的，再傷了孩子可怎么辦?！?/p>

她長松一口氣隨著她坐在了椅子上，阿彌陀佛道“天熱不可怕，你才可怕呢。我一進來你就要給我這么大的禮，那鞋從天而降可嚇死我了！”又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嗔怪道“你還說我不小心，你呢！我剛剛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你撲在床上悶在被子里，把孩子悶壞了怎么辦？還那么快的跑過來，頭三個月胎像不穩(wěn)你要仔細些！”又看著小燕子迷茫的眼神，愛撫的摸了摸她的肚子囑咐道“就是不明顯，也不能這么隨便。你這孩子是五阿哥的嫡子，那可金貴的很，不能有一點閃失呀”

小燕子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心道永琪和紫薇還真是親兄妹，這腦子里想的怎么都一模一樣，笑嘻嘻的拉下她的手，站起身來轉(zhuǎn)了個圈，紫薇嚇得還沒來得及拉她就看見她敲了敲肚子，“‘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永琪都不急著做阿瑪你又催什么？”

“?。磕闶钦f，你沒懷孕？”又搖搖頭道“不能啊，不久前的請安折子上，說是你有喜了，滿堂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皇阿瑪來得時候樂得都合不攏嘴，太后更是賞賜了一堆東西給你們景陽宮。還說等你們回了京，要好好帶你去寺里拜拜呢！”

小燕子先是一愣，又一派腦袋道“啊怪我怪我。那天我收到你的信高興的不行，直奔正堂去尋永琪，也沒顧上有別人在，肯定是被人誤會了?！庇譄o奈的托了托手，“那只能讓皇阿瑪和老佛爺白高興一場啦！”

紫薇卻搖搖頭，“怎么能白高興一場？這事說簡單了是訛傳，說復(fù)雜了就是你們欺君！你也許不知道，這段時間宮里一點都不太平，四福晉入府多年終于有孕，你又偏巧在這個節(jié)骨眼也懷了孕。任是你沒這個心思，旁人看來也只會覺得四阿哥五阿哥在爭嫡長孫這個身份。到頭來你是假的，這不是給對方遞刀子嘛！”

小燕子一聽也六神無主起來，又看著紫薇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突然湊近眨了眨眼，“乾隆二十三年底你們成的婚，現(xiàn)如今都是乾隆二十五年夏了，你們感情那么好，日日天天的，說不定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呢！”說完也不等她反應(yīng)，就連忙喚了明月去請心腹太醫(yī)來，又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即使沒有他也不會說出去的。要是有了更好，若要是沒有，也好看看這一年多問題出在哪了，不能干等著緣分不是！”

小燕子點了點頭，把“我們家永琪從前就是個大夫”的話咽到了肚子里，緊張的伸出手望著太醫(yī)，心里也暗暗期待起來。

如果真有個孩子就好了，他大概長得像永琪，圓圓的臉可可愛愛的，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咿呀咿呀的纏著額娘給他買糖吃。若是個女兒那便更好，圓了永琪從前常常在耳邊叨叨著想要個女兒的夢，粉色的小團子偎在她懷里小腿一蹬一蹬的，一笑就甜到了她心坎里。

她低頭胡思亂想著，卻沒聽到太醫(yī)到底說什么，還是紫薇驚喜的喊了句“真的？許太醫(yī)你再好好看看，福晉確定是有孕了嗎？”

那太醫(yī)連連稱是，倒是驚得小燕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捧著肚子連連道“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呀！怎么會有孩子了呢，紫薇我和你一樣都有了寶貝是不是？”剛想高興的跳起來又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小心翼翼的坐穩(wěn)拉著太醫(yī)的袖子問東問西，最后一拍腦袋甚至帶了哭音，“太醫(yī)，那我剛剛在屋里跳上跳下的，沒問題嗎？”

太醫(yī)笑著搖搖頭，“福晉放心，小阿哥好著呢！一般的婦人特別是娘娘格格這些養(yǎng)在深宮中的貴人多少身子都弱些，許是真的長安風(fēng)水養(yǎng)人，五阿哥疼福晉，您這脈象啊是少見的有力，準保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下個小阿哥！”

紫薇笑得眉眼彎彎，小燕子聽見最后那句卻突然斂了笑意，一本正經(jīng)道“大人去五阿哥那里討賞的時候記得把最后一句改了，說能生個小格格，他保準給你封個大禮！”

傍晚的時候永琪終于拜完了一圈禮回了景陽宮，還沒進門就看見廚房炊煙裊裊，香氣撲鼻而來，小燕子樂呵的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拿著今天紫薇送來的花樣一板一眼的學(xué)著繡花，連他走過來都沒看見。

永琪刻意放輕了步子學(xué)著她的樣子突然出現(xiàn)在她身后大喝一聲，嚇得小燕子啊了一聲扯破了繡面，瞪眼瞧著他這一幅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剛想跳起來罵他，卻又突然想到什么的清了清嗓子，“好的不學(xué)學(xué)壞的”

永琪滿不在乎的被她錘了一下在肩上，樂呵的坐下來隨手拿起案上的甜瓜咬了大大的一口，一邊嚼著一邊含混不清道“咱們威風(fēng)凜凜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五福晉還能被我嚇到？”

“我自然是不怕啊，但有人怕”

“誰呀？”

“你女兒”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霎時在耳畔響起，小燕子笑瞇瞇的甩著帕子看他這一幅被嗆的俊臉通紅的樣子，然而他卻沒有想象中如那日在長安一般的驚詫，咳了兩下就迅速恢復(fù)了正常，“問過太醫(yī)了？孩子怎么樣？”

小燕子對他這個反應(yīng)非常的不滿意，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還沒說話就被他拉住，連連道“我的姑奶奶，你安生點好不好！”

她別扭的在他懷里扭著，沒好氣道“你一點都不激動，管我安生不安生的”

“我怎么不激動了？難不成我剛剛咳出肺你才覺得我激動了？”

“那當(dāng)時我在長安喊那一嗓子，你差點當(dāng)場給我跪下，怎么今天就這么平靜了”說完又抬頭盯著他躲閃的眼神，揪著他的衣領(lǐng)瞇著眼睛道“難道，你早就猜到了？”

“哼，我怎么忘了，你是大夫，如何能看不出來！”

眼見著她就要生氣，永琪忙高舉著雙手自白道“我發(fā)誓我真不知道，只不過這種事，我做了什么，什么時候做的，如何做的，這點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闭f完又挺了挺胸脯，十分自豪道“我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見效而已。”

小燕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話里的意思，抱著胳膊瞥了他一眼，“所以你是看著人家爾康當(dāng)阿瑪你坐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永琪，這你也要比？”

永琪沒好氣的看著她笑得前仰后合，唔了一聲似是有點遺憾道“但還是讓爾康搶了先。不過，如果他生個兒子，咱們生個女兒，那到也不算我輸”

小燕子覺得自己能把這孩子給笑掉了，斷斷續(xù)續(xù)道“哈，哈哈，你這好勝心，竟然連這也要比，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他似乎真有幾分懊惱才稍微止住了笑意安慰道“不過爾康他年齡大呀，這么一算，你還是最年輕當(dāng)阿瑪?shù)摹庇窒氲搅耸裁赐蝗恍Τ隽寺?，嘖嘖道“我得給我哥寫封信，現(xiàn)在壓力到了他這邊！誒呀我這個一生要強的哥哥，指不定得多難受呢哈哈哈哈哈哈”

永琪面色復(fù)雜的聽著她自言自語，腦海里浮現(xiàn)出蕭劍那張從小到大不知道替妹妹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最后還要被這樣嘲笑的大冤種的臉，自覺也身心舒暢了許多，追著小燕子走去了書房自告奮勇的要替她磨墨。

這等嘲笑大舅哥，揶揄他那個又是送醋又是讓他吃核桃補腦的晴姐姐的好事，怎么能少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