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上午,兩個衛(wèi)兵撬開房門,恭恭敬敬的對著張祁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張祁安僵硬的起身,感覺腳軟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樣,穿過漫長的走廊,一直到有人提醒才停下來,僵硬的轉過半身。
厚重的一扇鐵門里,四堵銅墻鐵壁。
關著張起靈。
他穿著條紋病號服,盤腿坐在靠墻的一張單人床上,淡漠的垂著雙睫。
他們太恐懼他,唯恐關不住他。
張祁安的目光掃過藥車,她無法不捂住嘴不然她一定會驚恐的叫出聲來。
她真的想大聲質問,他們對他做了什么!
那些堆放成小山的廢棄針管里,曾經裝的又是什么藥? 是像控制她一樣的鎮(zhèn)定劑,還是…別的更加無法想象的東西。
張祁安死死咬住唇,忍著那股悲慟,在他面前俯下身來,張起靈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似乎從開門到走進來一個人。
都被他徹底給無視了。
這絕不是什么特殊,無獨有偶,她不能想象,這一年多張起靈過得什么日子。
他身上這種與世隔絕的厚重感,甚至像死人一樣麻木無知,是一朝一夕能攢起來的嗎?
『張啟山! 你怎么敢!』
她又為什么……沒有在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握住他的手。
為什么……又晚了一步。
醫(yī)生他自從醒來以后 就再沒和我們任何一個人講過話
醫(yī)生他的精神方便 可能出了一點問題
醫(yī)生我們最多只聽到過監(jiān)控里 他自言自語過什么 但是聽不清
張祁安第一次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憤怒,他們說的好輕松啊! 把張起靈變成這樣的,不是他們嗎?怎么可以像是在說一個普通人一樣。
那么云淡風輕!
張祁安滾!
張祁安抄起桌上的水壺砸過去。
那幾個醫(yī)護連連倒退,門口亂作一團。
但這遠遠不夠,怒火燒的張祁安神志不清,她不太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的無力,兩相揪扯,快要把人劈成兩半。
衛(wèi)兵別惹她 她是個瘋子
那些衛(wèi)兵中有人快速的吐出了這句話,啪嗒一下,合上了鐵門。鐵門上有個巴掌大的透明窗口,他們可以從哪里窺探。
張祁安瘋狂的壓縮著胸腔里的空氣,她感覺自己仿佛要窒息而死。
空氣中不多的氧氣變成了唯一的救命藥。
難過到失聲,原來是這種感覺。
絕望……絕大的絕望向她奔赴而來。
最終是整個房間里,好像要凝滯成實體逼的人無法呼吸的的冷寂,讓她回過了神。
一回頭,他還是那個姿勢,分毫未動。
悲哀堵滿了胸膛,張祁安怎么可能還想不明白,他認不出自己了。
重傷失憶,又過了一年這種日夜被監(jiān)控的日子,他們好像還拿他去做了什么實驗。
張祁安匆忙俯下身來,握住張起靈的手臂,起初張祁安還以為他會反抗,可他什么動靜都沒有。也許在張起靈眼里,自己和門外那些來來去去的人一個樣。
既然反抗不了,就不值得浪費一個眼神。
張祁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卷起張起靈的袖子,一開始什么也沒看到,直到卷到手肘血管處,鮮紅的針眼刺進眼簾。
張起靈體質特殊,一旦流血傷口不容易凝固,雖然針眼不大,卻是密密麻麻好幾個。
力氣漸漸隨著越來越沉重的呼吸溜走,第一次祁安覺得很委屈,她被痛苦壓的喘不過氣來,低頭枕在他的膝畔,小聲的嗚咽著。
這人啊,可憐到一定程度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哽著痛哭。
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張起靈的手指好像動了動,張祁安慌忙抬起頭。
他的確睜開了眼,眼里有了她的影子。
可那一眼,悲涼的如同一桶冰水,將人從頭到尾的淹沒。
『你是木頭嗎?張起靈。』
『你是木頭嗎! ! !』
張祁安張著嘴,氣血上涌讓她大口的喘息著,幾乎要罵出聲來了,不知該哭該笑,死死的來回攀扯著張起靈的衣袖。
他就像是一尊瓷娃娃一樣,就那么靜靜的坐著,淡淡的看著一切。
看著她發(fā)瘋,將他的衣襟揉成一團,看著她攥著拳踹打在他的胸口上,末了又軟了下來,絕望無助的俯下身,投入他的懷抱。
他是星空上的神明……
我是人間祈盼的塵?!?/p>
張祁安第一次被絕望環(huán)繞,誰能告訴我……我該怎么辦,他的眼中有我,是被鏡子倒影出的我,可是……
他不會思考,沒有感情,用一層陰霾將靈魂和自我封閉在內心世界。
雖然是凡體肉身,可張起靈太強大了。
強大到能漠視一切痛苦。
但痛苦積攢到一定境地,自我意識就會陷入本能的保護,再也不對外界刺激做出任何反應,就是張起靈現(xiàn)在的樣子。
『你看看我啊! 看看我啊!』
『哥! 你看看我!』
『起靈啊,你看看我?!?/p>
祁安萬分期待能通過他的眼神得到一絲回應,可這次期待落空了,他收不到了。
人對聲音是最敏感的,可她偏偏不能喊醒他,把藏在肚子里的話都告訴他。
能得到一個平淡的點頭也好,讓他感受到跟自己一樣痛苦也好。
『你他媽給我回來啊! ! !』
劇烈的心跳使得她頭暈目眩,耳鳴眼花。
忽然,所有不得發(fā)泄的情緒,在目光掃到他的臉的時候,找到了一個出口。
張祁安直起身來,湊近他的呼吸,雖然很慢很輕,但那確實是屬于張起靈的生命體征。
她不敢閉上眼睛,生怕錯過他的一絲反應,哪怕只有一絲,雙唇吻上他的唇角,一行清淚從眼眶墜落,滑過唇邊。
被手汗浸濕的信紙,反過來扣在他的掌心然后死死的攥緊。
溫熱的掌心總能把體溫傳過去吧,張祁安這樣想著,我已經和你近到無法在靠近了,你總能稍微感覺到我吧?
張祁安是混過風月場的,知道男女之間最大膽的其實不是這么回事,可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膽的事了。
和登徒浪子一樣,去輕薄一個木頭人,單純又脆弱的瓷娃娃。
即使這個一點反應都沒有的瓷娃娃,一旦醒來,是個能徒手扼死粽子的兇悍之徒
唇瓣漸漸壓緊,逼上他的氣息,破碎的哽咽不小心呼出,這個吻里有著多少……多少不能言說的話,只有她自己知道。
張起靈呼吸一滯,顫抖的睫羽下,映出一張可憐悲愴的臉。
灰暗的陰霾無聲的破碎……
他的目光逐漸轉動,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