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聽了鴛鴦的建議，也覺得她安排得有理，忙著叫人來把賈母抬回去，鳳姐又出去叫管家張羅著去請大夫。

鴛鴦和琥珀輪流在賈母房里侍候了一夜。賈母年紀大了，這忽然發(fā)病，丫鬟們也不敢輕忽對待，好在到了后半夜也沒什么大事，鴛鴦這才在外間炕上將就睡了一會兒。

次日一早，賈珍和賈璉又請了太醫(yī)過來，給賈母扶了脈，只說是風寒，沒有什么大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劉姥姥就是在此時過來向賈母辭行的，賈母身上正懶懶的，只讓鴛鴦去送劉姥姥。鴛鴦原本已經(jīng)一門心思都轉到了賈母身上，聽到這話，忽然又記起前情來，笑著應了下來，帶著劉姥姥去了后罩房鴛鴦的房間內(nèi)。

其實昨兒晚上劉姥姥就已經(jīng)和鳳姐說過今日一早就要回去，雖然賈母正病著，鳳姐也打發(fā)人過來稟告了一聲，賈母當時正沒什么精神，聽了也沒多在意，只讓鴛鴦看著準備些什么給劉姥姥送去讓她帶上，鴛鴦想著白天的時候劉姥姥說那面果子好吃，還聽著那些宮里御制的丸藥新鮮，就讓人準備了一匣子面果子，還有各種丸藥出來。

后來想想，又從廂房內(nèi)存放賈母閑置衣裳的箱子里翻出幾件別人送的沒穿過的衣裳，都是吉利喜慶的紋樣，那包袱皮兒包了，和面果子還有那些藥丸一起收在自己屋里。原本是想著今天一早讓人給送過去的，沒想到劉姥姥親自過來辭行，賈母又把這差事交給了自己。

一進自己房內(nèi)，鴛鴦就笑著讓劉姥姥做到炕上，又到了杯茶給她，劉姥姥還想推讓，鴛鴦忙拉住她的手，“好姥姥，這些都是老太太送給你的，有年節(jié)下眾人孝敬的衣裳，老太太不穿別人做的，白放著可惜了，就拿了兩件出來送你。還有你昨天說的面果子，還有各色藥丸，每一樣都用一張方子包著。另外兩個荷包給您拿著哄孩子們玩吧……不過，我這邊還有件事想求姥姥?！?/p>

劉姥姥聽著之前的話，早就已經(jīng)千恩萬謝、喜出望外了，聽見鴛鴦這么說，忙擺手道：“姑娘有什么吩咐，直說就是了，哪里當?shù)闷鹨粋€‘求字？”

鴛鴦卻知道自己這請求或許會讓劉姥姥有些為難，她起身，從妝奩下面的隔層里拿出一張銀票，用荷包裝了，塞到劉姥姥手里。劉姥姥自然是認識銀票的，鴛鴦之前的動作她也都看在眼里，倒是被嚇了一跳，連聲道：“鴛鴦姑娘，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姥姥，您先聽我把話說完?！兵x鴦知道劉姥姥恐怕是誤會了，以為自己要送她銀子——她之前也聽鳳姐那邊過來傳話的丫頭說了，二太太送了劉姥姥一百兩銀子，鳳姐也送了一些，都是送給劉姥姥讓她去買地、或是做小本生意的本錢。鴛鴦想著鴛鴦的梯己雖多，自己卻不能這樣“慷他人之慨”，于是就從藏著的銀票里選了一張最大額的五十兩的，拿給劉姥姥。

“姥姥，我是想著，這些年在這府里當差，表面上看著風光，卻也只是一時如此罷了，日后還不曉得是個什么光景?！?/p>

她一開口，劉姥姥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想岔了，卻也露出了留心注意的神色，聽到鴛鴦這樣說，也忙道：“姑娘千萬不要這樣說，我看貴府上必定富貴延年，老太太也會長命百歲……這樣的日子，我們盼都盼不來呢，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p>

對于這話，知道后事的鴛鴦聽著自然不以為然，但是她卻又說不出什么來佐證自己的話，只好含糊地道：“話雖如此，但是哪家的富貴都不一定是長長久久的，這些年我們府里也有些老親家，都是公爵侯府，但是說敗落，也就是眨眼間的事，說不好哪天就失了圣意了，主子們尚且不能保全自己，更不用說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p>

劉姥姥或許往常也聽過這樣的故事，但是在她眼里，那些人家都太過高不可攀，聽著就像是話本中的故事，根本就不會和現(xiàn)實扯上關系。而賈府的富貴卻那樣真實，或許她很難想象賈府衰敗后的樣子——在劉姥姥眼中，賈府或許就像是一座聳立的金山，或是健壯的跨父，高不可攀、永立不倒。

而鴛鴦的憂慮，就好似杞人憂天一般，屬于富貴鄉(xiāng)里的富貴病。

不過，劉姥姥到底是也有些見識的人，雖然在剛聽到鴛鴦的話的時候有過片刻驚惶，卻很快就平靜下來，也漸漸理解了鴛鴦的擔憂，“雖然依我看，姑娘恐怕是想得太多了，但是——我們鄉(xiāng)下人也是前一年就想著后一年的收成，姑娘現(xiàn)在能多想想以后的事，也未必不好。只是姑娘給我這些銀子，是為了……”

“我是想著，請姥姥您幫我在鄉(xiāng)下置幾畝田地，就算在姥姥您的名下，隨您使用。只是日后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許是我被放出來了，我就過去找您，您一家肯收留我住下，那就很好了?！?/p>

劉姥姥呆愣地看著鴛鴦，又沉吟思忖了片刻，才搖頭道：“這卻不好，田地歸在我的名下，也多有不便宜的地方，不如就放在姑娘您的名下吧？”

鴛鴦卻也搖頭，“我的賣身契還在賈家呢，這地可到不了我的名下……反正我信任姥姥您，就算我一輩子脫不了身，一直在這府里，這些地就送給您家用了，我也不覺得可惜！”

劉姥姥聽她說得真心實意，語氣也很堅決，這才答應下來。

鴛鴦得償所愿，正準備再和劉姥姥多說幾句好話，忽聽外面又小丫鬟扣門，“鴛鴦姐姐，寶二爺讓我送一個杯子來給劉姥姥?！兵x鴦忙開門叫小丫鬟進來，心下不禁奇怪：寶玉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來給劉姥姥送杯子了？看他昨日待劉姥姥的態(tài)度，也不像是真心尊敬這位老人家，一心想著給她送東西的。

等見了那杯子，鴛鴦一眼就認出來，正是昨日在櫳翠庵里妙玉拿著給賈母沏茶的那個。她略一思索，已經(jīng)猜出或許是那杯子被劉姥姥用過了，妙玉就不想要了，寶玉才做了這個順水人情。不過這杯子好歹是成窯的，劉姥姥拿回家去，賣了也能賣幾個錢，也就沒有多話，看著劉姥姥歡天喜地地收了這個杯子。

她忽然又想到一事，道：“姥姥，之前叫您洗澡，換的那兩身衣裳都是我的，您要是不嫌棄，我就多送您兩身。”

劉姥姥連聲道謝，鴛鴦就又拿出幾件衣裳，包好了，又讓小丫鬟幫忙拿著送到外面的車上去。劉姥姥還想去園子里想寶玉、還有眾位小姐辭謝，鴛鴦卻知道他們也并不是多待見這位老人家，只說自己回來再替她說，就把劉姥姥送出去了。

劉姥姥這一來一去，鴛鴦算是放下了心頭的一件大事。只有先安排好自己的后路，她才有心思直面榮國府的亂七八糟。

之后的某短時間，鴛鴦連續(xù)五天都在老太太的正房外面“偶然”撞上大老爺賈赦、又注意到賈赦的視線一直流連在她身上之后，她明白，麻煩要來了。

不過因為賈赦還沒有和賈母言明，所以鴛鴦除了盡量回避之外暫時也沒有別的什么好的解決辦法，只能找機會動用自己的金手指。

其實她心里還是覺得挺奇怪的：鴛鴦從小就在賈母身邊當差。賈赦雖說不像家中的女眷們那樣每天晨昏定省都要到賈母跟前來請安，但是每隔五、六天還是會過來賈母的上房里探望一下自己的老母親。這些年幾乎沒斷過走動——他可不是上個月剛剛認識鴛鴦怎么就突然看上了這個賈母身邊的大丫鬟了呢？

府里的漂亮丫鬟很多，賈赦要納鴛鴦為妾，恐怕目的并不單純。

帶著這些不解，在又一次感受到賈赦把那奇怪的、帶著勢在必得的占有目光投落到她身上的時候，鴛鴦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使用自己金手指。她猛地抬起頭雙眼牢牢地盯著賈赦，扭曲她的意志：“不要來騷擾鴛鴦……”

片刻之后，賈赦果然移開了視線只和賈母說些日常起居方面的事。并且，因為之前賈母逛園子的時候受涼患了一回風寒，前幾日又為了賈璉和鳳姐的事生了一回氣，這些天都有些胸悶氣短的癥狀，賈赦就一臉孝子模樣地勸賈母要好生保重。

賈母雖然對著大兒子不親，但是聽著兒子的關切也很受用，只是她習慣性的批評賈赦，一張嘴就是說教：“你現(xiàn)在到了這個年紀，也該知道保養(yǎng)，別整日里和那些小老婆廝混，好生當官，掙出一番聲名來，才不辜負老太爺當年對你的期盼?！?/p>

賈赦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的僵硬，老太太這話說的當真是不走心，他這個榮國公長子，何曾被父母期待過？賈政才是賈家的心肝寶貝開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