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下封印著當世一代大魔頭，莊夢生。
莊夢生癡魔，無藥可醫(yī)。某一日赤足潑發(fā)，拔下一副劍兵，屠戮了百花谷全鎮(zhèn)人員。血流如河。
舉國震驚。當時，只有一位跣腳蓬面的瘋僧，駕一青牛，大哭而來，嘴唇亂叫：“百花谷狐不死，便死百花谷！命啊，命??！”
和尚雖瘋，卻不知有什么神仙道法，竟然降服了殺人如麻的莊夢生。自此，蘧蘧魔人莊夢生，便被永鎮(zhèn)靈山寺下。
我來靈山寺，不是為了訪問沉睡的莊夢生，而是辛夷。
莊夢生被封印時，辛夷卻并沒有流出一滴眼淚。斷尾削發(fā)，在靈山寺出家。
我再看見他時，他正在寺院下獨坐，放任日光涂了一半的額頰和受戒疤的頭頂。我飛撲過去，他似乎知道我的到來。轉(zhuǎn)來一雙眼，是空的，空蕩無為。
“小蝴蝶?！?/p>
“辛夷。”
問候寥寥。
他帶我去看莊夢生永睡的地界，是一座小小的塔，卻同時也是一座小小的紅墳。葬著莊夢生，也葬著辛夷的五百年。他們要一起永世閉關(guān)。
“辛夷，辛夷，你為什么出家？”
“為了贖罪?！?/p>
“可這一切，從來與你無關(guān)！是他自己入的魔、殺的人！”
“這一切，從來都與我有關(guān)。他本不該死的，百花谷鎮(zhèn)的人也不該死的。是我該死，我本應(yīng)該死在百花谷上的初遇，死在他的劍下。”
“我本應(yīng)該死在更早。”
我說不出話來。我知道的，是我扭轉(zhuǎn)了這一切，如此的結(jié)局，如此的因果。
冬天來了，江南要生長冰涼的石、荒蕪的草。而我伴辛夷漫步，一路上，瘦白色的梅長得分外凍唇。他慢慢走在前面，我迷茫茫地跟隨。時日低矮而眾生希聲。我望他，我也辨不清了，簌簌的究竟是梅還是雪，讓辛夷披了一身的白。
天底下不會有比這更清白的一刻。
他轉(zhuǎn)頭看我。笑著，眼睛純凈：“小蝴蝶，下雪了?！?/p>
我驀然淚如雨下。
這是我的辛夷。我的辛夷，一直一直，是全天下最干凈、最柔和、最溫馨、最清澈的人，眼睛純凈，靈魂透明。他不過愛一人，愛到了丟盔棄甲，愛到了在劫難逃。對他，講到任何一句話，不論好壞，都要流淚。
他的五百年，一輛輛偉大愛情的走馬，闖入心頭，溫柔流轉(zhuǎn)，悲喜相逢，慘淡落場……我不明白，但我卻似乎情同身受，才忽然在仰息間淚如崩泉。
我算來算去。
如何結(jié)算，這一筆發(fā)昏的糊涂賬。
這樣的結(jié)局未免太傷心，拜托了，這故事不該這樣書寫。這一些天上菩薩的淚珠，不該流浪到此處。
我淚落紛紛，又掀開了一方藕荷色小帕。
我再回到天上。帝君還是在那小一處亭水之上，白發(fā)婆娑，衣綢褶子連一絲都沒有動過。似乎人間倒顛的夢境，對他甚至不及一個秒。
我非常失意。因辛夷和莊夢生的第二世，那樣七零八落。
當攀到帝君膝頭，淚滴著，像小嬰兒呼喚血肉母親一樣：“帝君，為什么，為什么……”
帝君什么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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