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居新一季的策論競比題目出了,赫然是以《民報》上新刊發(fā)的北郭先生的新作《論征戰(zhàn)》為題。
北郭先生的《論征戰(zhàn)》字字珠璣,詩才橫溢。
開篇立意都在民情,直指“積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頗有討伐南慶以莫須有的理由,使得北齊百姓民不聊生之意;同時兩國士兵“子孫陣亡盡,焉用身獨完”,南慶高層也未曾關心自家子民,不顧本國百姓的安樂生活,為了利益執(zhí)意發(fā)起戰(zhàn)爭。最后勉勵士兵將領“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戰(zhàn)爭的陰云終會散去,士兵將領們都會度過劫難一帆風順;希望兩國百姓“謝盡浮名更無事,燈前兒女話團欒”,祝愿兩國再沒有戰(zhàn)事,百姓都能家人團圓,幸福安樂。
文章廣為流傳,北齊和南慶的民間都已熟讀。
一番唱念做打,不僅北齊百姓重新振作起來,認為南慶人沒事找事,故意發(fā)動戰(zhàn)爭,勢必不能讓這些粗魯野蠻之人如愿,上下團結一心,矛頭一致對外;南慶百姓和士兵也有種做了壞人的心虛之情,覺得自家皇帝官員犧牲他們換取利益,鬧的兩頭不落好,頗為忿忿不平。
他們才不管什么丞相之子被殺,是不是北齊做的還說不準。雖然戰(zhàn)爭勝了,他們的親人上戰(zhàn)場可是死傷不少,他們只想親人好好活著,能夠團團圓圓,平平安安。
南慶高層看到這篇策論時,氣的咬牙切齒,鴻臚寺發(fā)誓要在和談的時候狠狠打壓北齊這戰(zhàn)敗了還敢倒打一耙的囂張氣焰。
慶帝在書房冷笑出聲,搭起一支箭射向殿內立著的盔甲,嚇得一眾隨侍跪倒在地。
南枝知道的話,肯定會告訴他們造成這種憋屈感的正是“白蓮花”計謀,處在弱勢,不止關心本國國民,還要同情敵國的死傷,同時用關心的口吻挑撥離間南慶官員和百姓的關系,不外如是。
這波討論熱潮之后,又一奇事鬧得北齊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楚太師之女,那個號稱北齊第一才女的楚南枝竟然被封了六品官,以女子之身入朝為官了。
不管北齊老古板一派的官員怎么上奏意圖駁回這道封官的圣旨,皇帝和太后都打定了主意一般力挺楚南枝。
官員們在心里焦急萬分,這楚南枝真是圣寵優(yōu)渥,皇帝和太后既然如此寵愛此女,還不盡快把她納入后宮,怎得還任她禍害朝堂呢?
官員們都隱隱知道楚南枝就是北郭先生,前段時間剛把南慶一通嘲諷很是出了一口惡氣,雖然還是不太贊同女子為官,但還是佩服楚南枝的才華,只能聽之任之。
與戰(zhàn)豆豆談話之后,南枝一直在思考怎樣才能和陳萍萍達成合作,即便不能成為長久的盟友,起碼也得讓他短暫照拂天然居在南慶的開辦事宜。在他的掩護下行事,可以不用那么快就對上心思深沉的慶帝的打壓之舉。
但陳萍萍在北齊的名聲與鬼神無異,哪里是那么好打交道的,恐怕葉輕眉在他心里占第一,但南慶也是他的底線。不拿點實際的好處利益,他是不會同意的。
思來想去,南枝打著探望沈婉兒的名頭遞了帖子,日子卻定的巧妙,是斂夏特意向沈重的近侍打聽好的沈重休沐的一天。
想必慎沈重的近侍一定會向他稟告此事,如此足以讓沈重察覺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重是太后一派的重臣,為人善于謀略,心狠手辣,深受太后信任,手握錦衣衛(wèi)這一最大的特務機構,權勢滔天。和南慶內庫的合作也是他在一手督辦,他為人謹慎,一定會留有南慶長公主利用內庫走私的實際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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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欲放梅,臘將舒柳。
北齊上京城因為地理位置,冬季更是寒冷綿長。
南枝披著厚厚的織錦斗篷,領口滾著一圈細密的絨毛,平添幾分嬌媚可愛。
她跟著沈府侍女穿梭在沈重的府邸。沈重早年接連喪父又喪母,獨自拉扯妹妹長大,摸爬滾打走到如今地位,實屬不易。對于權勢地位,自然是十分在意的,知道無權無勢受人冷眼的滋味,才會格外想彰顯自己發(fā)達之后的地位,府中裝飾雖然堆砌華麗,卻稱不上什么文雅講究。
侍女帶到一處靜謐的房外,就作揖請南枝一人進去。南枝安排斂夏在此稍作等候,信步走進屋內。
屋內沈重已在等候,看見南枝走近,喜笑顏開地迎上來,
“哎呀呀,楚大人光臨寒舍,沈某真是蓬蓽生輝啊,適才未能出門相迎,還請楚大人不要怪罪,實在是婉兒昨日竟然受了風寒不能見人,沈某才匆忙請楚大人來此相見?!?/p>
南枝心知肚明,沈婉兒哪里這么巧受了風寒。沈重生怕她這個心思深沉的女人接觸他妹妹別有圖謀才是真。
讓侍女一路引來見面,他自己卻不出面,也是為了打壓一下南枝的氣焰。南枝雖明面上和沈重同為太后一黨,但最近南枝在朝上恩寵過深,這也是一個不大的下馬威,告訴南枝他才是太后心腹第一人。
沈重此舉,莫過于口蜜腹劍。
南枝對于沈重的舉動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故作擔心地詢問沈婉兒的病情,之后又老套地寒暄了半天,從工作和俸祿,到休息愛好,甚至沈重和沈婉兒的人生大事,事無巨細。茶喝了幾杯,就是一直沒有說正題。
沈重反而覺得額上都生出了冷汗,這楚南枝寒暄起來的口吻真讓人招架不住。他沒什么親戚走動,不然就知道這是年節(jié)親戚走動時,被例行關照支配的恐懼。
最后沈重先敗下陣來,疑心楚南枝在報復他之前的下馬威,也顧不得之前想等楚南枝先開口,他壓她一頭的想法。
他趁著楚南枝舉杯喝茶的空檔,急忙將話題拉到正途,“楚大人今日前來,不會只是為了這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吧,不知究竟所為何事?”
南枝借著喝茶掩去嘴角的笑意,怕真把沈重惹急了,遂也轉移話鋒道:“沈大人和令妹的人生大事怎么會是小事呢?不過南枝今日來,確實還有一樁事想請沈大人幫忙。”
沈重不知怎么終于松了一口氣,終于回到他擅長的領域了,“楚大人客氣了,你我二人同為太后辦事,有何事不能直說呢?”
南枝心想,沈重果然謹慎,先扯出太后這面大旗,彰顯兩人是利益共同體,但又不說到底幫不幫這個忙。
南枝輕輕擱下茶杯,輕柔一笑,“此事對于沈大人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想借南慶長公主李云睿利用內庫職權在北齊走私的賬本一用?!?/p>
沈重的面色驟然狠厲下來,看著面前笑靨如花的女子,不由后背一寒。
此事是他私下籌謀,連太后都并未告知,倒不知是他的心腹背叛了他,還是南慶長公主那邊的人員疏漏,如此絕密的事情竟出了差錯,讓楚南枝知曉了。
“哦?什么走私賬本?沈某從來沒有聽過。”沈重面上的狠厲霎時無影無蹤,如果不是南枝一直注意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
南枝臉上的笑容更加輕柔可親,“沈大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這世上哪里有不透風的墻呢?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p>
沈重冷笑一聲,眸色陰沉,“說的是啊。怎么,楚大人想用這賬本做些什么文章呢?”
南枝裝作吃驚的樣子,“沈大人怎么會這么想呢,你我二人同為太后辦事,自當協(xié)作互助啊?!?/p>
沈重被南枝拿自己的話一噎,也感覺出來楚南枝并不是要用這件事情要挾他,反而心情放松了一點,也顧不上考慮到底是誰的人出了問題。
他語氣無奈地說道:“那賬本是沈某打算用來給南慶埋下一個隱患,這個隱患一旦爆發(fā),可能會讓南慶陷入癱瘓。不知道,楚大人索要這個賬本做什么呢?”
南枝把對戰(zhàn)豆豆說的輿論戰(zhàn)一套結合前幾天北郭先生文章的效果又對沈重一頓忽悠,落點在想趁和談隊伍出使南慶之際,用這個賬本作為和南慶監(jiān)察院院長陳萍萍合作的籌碼,換取天然居在南慶經營的庇護。
沈重頗為意動,但是又舍不得這已經到手的隱患引子,“陳萍萍為人算無遺策,這雖然是個循序漸進的好法子,但是你怎么保證陳萍萍看不透這個計謀呢?更何況監(jiān)察院八處本就有控制輿論的職責,豈會放任這些不利言論發(fā)展?”
南枝淡然一笑:“第一,我還有其他辦法和陳萍萍達成短暫的盟友,只不過要用賬本作為更實際的籌碼?!?/p>
“第二,就算他們看透了這個計謀又怎樣,北齊出資建立的天然居,南慶分毫不出就能里利用并作為自己輿論控制的手段,為什么要抵制呢?”
“第三,不利言論一旦成了一定氣候之后,又豈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尤其我們的受眾是廣大文人,他們自信有自己的思考,受到太多的言論打壓,可能會反彈地更厲害。而且以我們北齊在當今文人中的地位,已然是文壇標桿了,想要壓過我們,可是很難的?!?/p>
“最后,”南枝抬眸看著面前沉思的沈重,“沈大人也知道,我們在南慶的諜網十分難以滲透,而且此次還被監(jiān)察院給拔除了布置在京都醉仙樓的頭目?!?/p>
“若是能夠打著天然居的名頭,在監(jiān)察院的眼皮子底下,不正是暗探最安全的潛伏場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