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遭受到的打擊過大,影子恍恍惚惚地走錯了幾次路,才把南枝帶到監(jiān)察院密牢。
進(jìn)入密牢大門內(nèi),南枝感受著這里的空氣,默默地放緩了呼吸。
見不到天光的地牢全仰賴墻上的一排燭光,才有一些搖曳的光亮,間或有絲絲的寒風(fēng)不知從哪里吹進(jìn)來,吹起牢里彌漫的腐霉味道。
這里仿佛是一個被世界遺忘和拋棄的角落。
跟著影子又轉(zhuǎn)了幾個彎,南枝就看到了一個四面都圍著水的牢房,造型不同于之前看到的幾個普通牢房,一看就是關(guān)押重要犯人的。
等南枝走近才看清楚被關(guān)押的這個重要犯人,只是一個貌美又柔弱的女子。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有點不好的猜想。
許是發(fā)現(xiàn)南枝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個犯人看,影子停下腳步,聲音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說道:“認(rèn)出這是你們北齊的暗探杜月華了?”
此時密牢里寂靜無聲,影子的話就顯得格外響亮,甚至還在這空蕩的水牢里蕩出幾個回聲。
本來蜷縮在牢里休息的杜月華聞聲看向來人,主要盯著那個據(jù)說是北齊人的女子看。但看樣子不是和她一樣被關(guān)押進(jìn)來的。
南枝有些心虛地偏移了一下目光,瞧瞧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在密牢里都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了。
總感覺是杜月華代替她受了這一遭牢獄之災(zāi)……
于是南枝打算過去安慰一下這個受難美人。
影子卻身形一閃,攔住了南枝的腳步,“陳院長只安排你見肖恩?!?/p>
南枝小臉一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抓住了影子的外袍一角,邊說邊揪著外袍來回晃,
“大人大量、慈眉善目的影子大人~這人都看見了,說幾句話有什么打緊的~就幾句話,什么也不做!”
影子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被人這么放肆地冒犯過,不知道怎么,面具下的臉就騰地紅了,他暗自慶幸自己帶著面具可以遮掩一二。
頭腦冷靜之后,影子想到剛才自己幾乎沒有做出反應(yīng)就被南枝給抓住了外袍,不由暗嘆這楚南枝的武功果然不容小覷。
看著影子沒有了阻止的意思,南枝趁機(jī)從一旁溜過去,幾步就到了杜月華牢房前。
杜月華被困在這牢里也有不少時日了,如今看到故國的人也有些激動,“你是?”
南枝安撫地看著杜月華,語氣輕柔:“杜姑娘安心,我是北齊此次的和談副使楚南枝,我們已經(jīng)和南慶達(dá)成了協(xié)議,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國了。”
杜月華之前也聽過楚南枝的名字,是他們北齊有名的奇女子,沒想到已經(jīng)走到入朝為官這一步了,她帶著感激地說道:“謝謝你們?!?/p>
南枝卻搖了搖頭,“是北齊謝謝你,你一個弱女子在敵國做事是十分辛苦的,你很堅強(qiáng)?!?/p>
杜月華聞言笑靨如花,“楚大人果然不同于常人?!?/p>
影子在后面卻等得不耐煩了,“你還要不要見肖恩?”
“要的,要的!”南枝回頭應(yīng)道。
轉(zhuǎn)過頭,南枝又向杜月華眨眨眼,“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fēng)雪。等著你回北齊,我給你接風(fēng)洗塵!”
說完南枝揮揮手,蹦蹦跳跳地跟著影子向下一層密牢而去。
杜月華看著這個歡脫的背影,自從被關(guān)進(jìn)密牢之后沉重的心情終于也輕快了起來。
回北齊給她接風(fēng)洗塵么?那她就一直盼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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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作為北齊的蓋世魔頭,陳萍萍用了雙腿作為代價才捕獲的俘虜,被安排在監(jiān)察院地牢的最后一層,接受最嚴(yán)密的看押。
打開肖恩牢房的一刻,南枝聞到了比外間更重的不見天日的腐朽味道。
肖恩被關(guān)了二十余年,日夜鎖鏈加身,十幾條固定在墻壁上的玄鐵鎖鏈牢牢地困住他。
說不得,偶爾也會被作為監(jiān)察院三處用毒試驗的對象。
這昔日的北齊權(quán)臣、九品高手,也被折磨成了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的模樣,只是依然銳利的眼神讓人知道,他絕不僅僅是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人。
南枝嘆了一口氣,這幅模樣,看起來比她的老師莊墨韓還要蒼老。不知道老師看到多年未見的弟弟成了如此模樣,會如何心傷。
南枝看了一眼在旁邊站得筆直的影子,行吧,也不指望他能讓自己單獨和肖恩說話了。
肖恩見來人一直默默無言,抬起頭想看看陳萍萍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并不常見光,眼睛有點不適應(yīng)地瞇了起來,只看見牢門處逆光站著一個身姿姣好的姑娘,身旁還立著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
一瞬間,他恍惚看到了當(dāng)年的小仙女葉輕眉和她的瞎眼仆人五竹。
瞎眼仆人影子:……
小仙女南枝:影子咱不虧,像你的偶像五竹不是對你最大的贊美嘛!
等眼睛適應(yīng)了光線,肖恩才看清楚面前的兩人,一個不認(rèn)識的女子和陳萍萍身邊的影子。
“陳萍萍又在打什么主意?以為我會怕這一個小女娃娃不成?”
影子冷哼一聲,并不打算和肖恩廢話。
小女娃娃南枝尷尬地摸摸臉,打了個招呼:“師叔你好,我是莊墨韓的關(guān)門弟子楚南枝?!?/p>
肖恩并不應(yīng)話,顯然認(rèn)為南枝是陳萍萍找來騙他的,只是換了個方法試圖從他嘴里挖出神廟的秘密。
看著油鹽不進(jìn)的肖恩,南枝無奈了,好在她也不想做什么。
“這次北齊戰(zhàn)敗,我和老師一起來參與和談。經(jīng)過談判,師叔您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北齊了?!?/p>
“我來這并沒有什么目的,只是老師實在擔(dān)心,我替他先來探望您一下。就是不太好意思,這監(jiān)察院大牢并不是那么好進(jìn)的,沒能帶什么吃食酒水給您改善一下伙食?!?/p>
說著,南枝一臉渴望地看著影子。
影子被看得后背發(fā)毛,冷酷道:“你不要得寸進(jìn)尺?!?/p>
南枝悻悻地回頭嘀咕了幾句大冰山,不近人情之類的話。
在場都是武功高手,肖恩和影子聽得真切,影子的眼神仿佛在向南枝發(fā)射著飛鏢。
肖恩倒是樂了,現(xiàn)如今他倒是有些相信這真的是他哥哥莊墨韓收的關(guān)門弟子了,想來,他哥哥也是喜歡這種古靈精怪的小女娃娃的。
“莊墨韓,他可還好?”
南枝點點頭,毫不愧疚地獨攬功勞,“師叔放心,我把老師照顧得可好了,他現(xiàn)在吃嘛嘛香身體倍棒!等師叔你出來,我們再一家團(tuán)聚!”
肖恩怔怔地看著南枝,這個小女娃娃一臉得意,仿佛寫著都是她的功勞,快夸夸她吧。
如果他的孫子真的還好好活著,怕是也是這樣的年紀(jì)。他有生之年,真的還能看到孫子這樣生動活潑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么?
肖恩素來狠辣,此時倒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但他不會夸人,干巴巴地說道:“嗯,他把你教養(yǎng)得極好!”
南枝也不嫌棄,與有榮焉地點點頭。
影子看著這兩叔侄和睦的場景十分氣悶,“行了,見也見了,你也該走了?!?/p>
南枝朝影子吐吐舌頭,對肖恩說道:“這監(jiān)察院真是不通人情,看不慣我們叔侄情深,師叔,那我先走了。過不了多久,我們會再見的!”
肖恩也好心情地點頭應(yīng)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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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影子終于送走了南枝這尊大佛,松快地回去和陳萍萍復(fù)命。
陳萍萍還在花壇那撥弄花草,“回來了。你覺得楚南枝這個女子怎么樣?”
影子想不出什么形容詞,憋了半天才道:“她是一個很奇怪的女人?!?/p>
陳萍萍聞言笑了笑,能得影子這么一句評語已經(jīng)不易了,“她都做了些什么?”
影子言簡意賅,陳述了一下南枝一路的騷操作:調(diào)戲了一下杜月華,順便約了一頓飯;看望了一下肖恩,順便認(rèn)了一個親。
“不過,楚南枝對杜月華說的一句話,讓我覺得她實在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p>
陳萍萍撂下小花鏟拍了拍手,好奇地問道:“什么話?”
能讓影子覺得與眾不同,定是驚人之語。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fēng)雪?!?/p>
陳萍萍聞言沉默地閉上了眼睛。
他們這些監(jiān)察院的人,雖然與輕眉建立監(jiān)察院的初衷已經(jīng)南轅北轍,但都是為國為民、敢于犧牲、鐵骨錚錚的漢子。
可是在南慶的高層,在南慶的最高執(zhí)政者眼里,他們的犧牲病痛,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不過是為了他的王權(quán)添磚加瓦。
“不可使其,凍斃于風(fēng)雪啊……”一聲感嘆輕輕地飄散在冰冷的監(jiān)察院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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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南枝端著蟹粉小籠包悠哉悠哉地去找老師莊墨韓了。
莊墨韓平日作息就很規(guī)律,這時正在臨窗看書。
“老師——”南枝探頭探腦地在莊墨韓門口喊著,“你的蟹粉小籠包送到!”
莊墨韓扭頭一看,果然是自家一刻閑不住的小徒弟。
“進(jìn)來吧,我正好還沒用早膳,一起陪我用些?!?/p>
南枝一副她料事如神的模樣,麻利地把小籠包和清粥擺好,“老師快趁熱吃吧?!?/p>
莊墨韓依言坐下,夾起熱騰騰的小籠包細(xì)細(xì)品嘗。
小籠包配清粥是很美味,但是他無法心無旁騖地繼續(xù)品味,因為某個徒弟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一副她有事情要說快點問的表情。
莊墨韓無奈,“你有什么事情,直說吧?!?/p>
南枝嘿嘿一笑,起身把屋門關(guān)上,監(jiān)視的眼線也被隔離開。
“老師,我昨夜去監(jiān)察院見過肖恩師叔了?!?/p>
莊墨韓一驚,手中的勺子落在碗里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你怎么去的,膽子怎么這么大?有沒有受傷?”
南枝擺擺手,“老師你別擔(dān)心,你什么時候見過徒弟莽撞行事。
避開昨夜的談話重點,南枝只說了最后一個交易,”我和陳萍萍談了條件。我在祈年殿夜宴幫范閑一次,他就同意我見小師叔?!?/p>
莊墨韓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他和南慶長公主李云睿的交易,瞞不過這個心細(xì)如發(fā)的徒弟。
“你師叔他,還好么?”
南枝撓了撓腦袋,“被關(guān)了這么多年,身體肯定不如之前,但是師叔的精氣神還是很好的,想必出來調(diào)養(yǎng)一下就能康復(fù)了。”
莊墨韓點點頭,他能做到這地步已經(jīng)是盡了全力。他能把肖恩救出監(jiān)察院,卻沒法保證肖恩能回北齊好好地安度晚年。當(dāng)年肖恩行事毫不顧忌,實在是招惹了很多政敵。
于是他轉(zhuǎn)而問道:“你為什么要幫范閑,只是為了探望你師叔?我聽說,你和他交往甚密……”
南枝感到了久違的牙疼,“不僅僅是為了他,我更多的是為了老師您!一來,我去探望師叔,也是想讓您安心不是?!?/p>
“二來,”南枝挽住莊墨韓的胳膊,“我是為了讓您能不愧于心。您一生醉心文學(xué)事業(yè),不該被逼著去做這樣違心的事情,我希望您能一直快快活活?!?/p>
莊墨韓感覺心窩涌起的暖流讓他一陣熨帖,“那你打算怎么做?”
南枝笑得狡黠,“老師到時候不用親自出馬,一切交給我。我會提前和范閑交底,到時候就由我來和范閑斗詩。以徒弟的文名,在百官面前約范閑斗詩,也不算是沒有為難范閑吧?!?/p>
“反正,我和您是一體的,誰來做都一樣。我們只承諾了會做,沒說要做到什么程度啊。而且,南慶已經(jīng)答應(yīng)要放了師叔,她還能反悔不成!”
聽著南枝的無賴發(fā)言,莊墨韓仔細(xì)打量著南枝,仿佛頭一次認(rèn)識自己的這個徒弟。
南枝看莊墨韓沒有馬上答應(yīng),又勸道:“老師你也說過范閑是個人才,肯定也不希望他就這么被污了文名吧。我們同輩之間斗詩,也算是正大光明?。 ?/p>
莊墨韓看南枝小心翼翼、生怕他不答應(yīng)的樣子,伸手點了點南枝的額頭。
“行啦,你以為老師是那么迂腐的人嗎?到時候夜宴,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誰作詩更厲害,我指望你多給我臉上增光呢!”
南枝這才心滿意足地松開莊墨韓,親自夾了小籠包放到莊墨韓面前的碟子里,“老師快吃,都要涼了?!?/p>
莊墨韓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南枝,夾起面前的小籠包,涼了也是這個徒弟操心太過、廢話太多的鍋。
南枝沒心沒肺吃地可歡,南慶驛館的伙食還不錯嘛,一會讓斂夏去學(xué)一學(xué)怎么做的。
作者小仙女南枝報道,又是一章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