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南慶使團在今日啟程回國,南枝答應(yīng)了讓肖恩見一面言冰云,于是早早地把喬裝易容好的肖恩,安排在上京城界碑旁的密林深處待著。
而南枝駕著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等著范閑一行人。
等范閑到的時候,看到南枝已經(jīng)倚在馬車上昏昏欲睡了。
金色的朝陽下,只露出了小半張側(cè)臉,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下灑落點點陰影。整個人都沐浴在明亮的陽光里,光彩奪目。
像是聽到聲音,慢慢轉(zhuǎn)過頭,睜開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是盛著一汪泛著波瀾的清泉。
南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因為困意眼角還沁出些淚痕,“你們可算是來了?!?/p>
范閑至今看著南枝還是心緒復雜,過不了心里的坎,躊躇著說道:“你來送我?”
南枝利索地跳下馬車,拍拍車廂,“這是我老師讓我?guī)Ыo你的一些珍藏的詩書經(jīng)文,他可是很看重你,也算是對你的栽培?;厝ズ煤每窗?!”
說著,南枝又靠近范閑,幾乎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這次回去路上怕是不太平,但盯著我的人太多了,實在不好走開。我托小玉兒一路上照看你,別讓外人發(fā)現(xiàn)他藏在馬車里?!?/p>
范閑感受著耳邊的熱氣,不自在地紅了臉,遲鈍了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南枝說的話,心里為她的關(guān)心而溫暖的同時,又覺得帶個把自己打得好幾天腰酸背疼的罪魁禍首有點膽寒:
“那個,我這,我能有什么危險?還是不勞煩那位大佬了吧?!?/p>
南枝卻一副你等著瞧,馬上你就能招仇恨的表情。
范閑不明所以地撓撓頭,他這,雖然查出了內(nèi)庫走私一事,但沈重依然沒有吐露幕后之人的姓名,這幕后黑手也不用這么著急地來找他殺人滅口吧。
他剛在心里吐槽完,就被狠狠地打腫了臉。
遠處沈婉兒一邊跑過來一邊著急地拍打著使團的馬車,“快走,快走??!言公子,你們快走吧!我哥他要殺了你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沈重就帶著一群黑衣蒙面的殺手,像人猿泰山一樣從山壁上奔下來,把他們這群人給包圍了。
南枝沉默,這熟悉的提前半刻通風報信,也不知道該說沈婉兒跑得太慢,還是打探消息花的時間太久,每次剛說完就被沈重帶人堵這兒了,沒起到一點作用……
沈重旋轉(zhuǎn)跳躍,一個用力就壓趴了言冰云乘坐的馬車,他站在高處,振臂一呼:“身負國難,殺光南慶人!”
范閑也不太敢相信他竟然這么招人恨。
沈重帶來的殺手都是悍不畏死之人,早已心存死志,戰(zhàn)力更是勇猛。
南枝看南慶使團難以招架,急忙打了個呼哨,把暗處看管肖恩的眾多侍衛(wèi)招呼了過來,料想看著孫子有難,肖恩也不會在此關(guān)頭見死不救拔腿就跑。
沈重像是自帶雷達,一直追著那個欺騙了他妹妹感情的言冰云猛砍。范閑此時也知道真正招人恨的,還得數(shù)言冰云第一。
看著言冰云被沈重從馬車里踹出來,南枝也不能當著師叔的面,就讓別人把自己人給欺負了。她拍了拍身旁的馬車,小聲囑咐楚南鈺不要出來,飛身上前就攔住了沈重。
“沈重,你是瘋了嗎?”
沈重看著被南枝擋在身后,灰頭土臉的小白臉言冰云,心中還是沒有消氣,他咬牙切齒:
“楚南枝,你應(yīng)該不會看不出范閑打的算盤,你不僅不阻止,還和他私交甚密,難道真被所謂的兒女私情糊了腦子不成?”
南枝秀眉緊蹙,沒有回話,但阻擋沈重的動作已經(jīng)表達了她的意思。
旁邊圣山的侍衛(wèi)戰(zhàn)力非常,加上使團和虎衛(wèi)的兵力以及范閑的武力,沈重帶來的人很快就落敗被擒。
沈重力竭地搖晃著,環(huán)視了周邊人的每個表情,深深地看了沈婉兒一眼,沉重又聲嘶力竭地喊道:“天要亡我大齊啊!”
說完就把刀扔了出去,做出束手就擒的樣子。
他看著范閑,不得不為自己的妹妹謀個后路,“內(nèi)庫商鋪走私數(shù)額巨大,我其實一直有所留意,但這筆錢都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你們南慶的第一大家族明家手里。而明家的主子就是二皇子和李云睿?!?/p>
范閑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對,李云睿一直是太子一黨。”
“你被騙了?!?/p>
范閑:得了,讓南枝料中了,沈重跑著來給他送機密了,背后之人肯定要趕在他回京都之前對他下黑手了。
好半晌回過神,范閑盯著沈重疑惑地問:“為什么突然告訴我這些?”
沈重此時卻難得的溫柔,看著一旁滿臉擔心的沈婉兒,“這個秘密,換我妹妹一命。說實話我真的很想殺了你和言冰云,我知道成功的幾率可能不大,看著圣山侍衛(wèi)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結(jié)局。”
“我終究是要死的,但是我怕把她一個人留在大齊,會活得更難。范大人,把我妹妹帶去慶國吧。”說著,沈重的眼里已經(jīng)多了很多懇求的意味。
還沒等范閑動容地答應(yīng)下來,沈婉兒已經(jīng)堅定地拒絕了,“不,我不去!哥,你在哪我就在哪!”
南枝看著沈婉兒終于堅毅的表情,知道這個素來軟弱的女子此刻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于是上前握住了沈婉兒的手,對沈重說道:
“把妹妹交到害了你一家的仇人手里,即便他們不會傷害她,但她卻會日日夜夜生活在愧疚和痛苦里。”
南枝的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狡黠的笑意,溫柔又堅定,“而且,你不是已經(jīng)把沈婉兒送到女學了嗎?她現(xiàn)在是我的學生了,有我在,誰也不能動她一分一毫?!?/p>
沈重定定地看著南枝,眼眶陡然酸脹起來,冷峻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意,“好,謝謝你?!?/p>
南枝握著沈婉兒顫抖的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一旁的侍衛(wèi)吩咐道:“把沈重帶下去,交給陛下定奪。”
沈重此刻已經(jīng)沒了掛念,聽話地跟著侍衛(wèi)走了。
范閑看著沈重的背影也十分唏噓,半晌又向南枝提出了一個問題,“不是,你來送我,還帶著一幫圣山的護衛(wèi)暗中保護你?”
南枝被范閑這煞風景的問題給打了個猝不及防,“那什么,我這,我和你可不一樣,我金尊玉貴的,我苦荷師傅怕我遇到什么危險不行嗎?”
“再說了,要不是我?guī)Я巳?,你這使團的人至少要死一大半呢,你可得記著我的恩情!”
范閑卻明顯想歪了,他以為是北齊之人放心不下南枝,一直在她周邊安插眼線監(jiān)管她,他心里驀然復雜又心疼。
南枝被范閑奇怪的眼神看得后背一涼,“干嘛,你還有什么事情嗎,沒有的話我要帶著沈重回去了。”
范閑眨眨眼睛,也想留個什么事情讓南枝多操操心,他忽然笑得可可愛愛,“那,郭保坤被我留下了,你應(yīng)該知道吧,他這個人傻不愣登的,幫我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他。”
南枝看著還真敢不客氣地提要求的范閑,敷衍地點點頭,“好?!?/p>
范閑看著南枝不耐煩的表情,笑了笑,鄭重地說道:“你也是,要好好保重自己?!?/p>
南枝隨口應(yīng)道:“你也是,祝你一路順風!”
她回去拍了拍楚南鈺在的馬車,示意小玉兒她要先走了。
又轉(zhuǎn)身安排一隊侍衛(wèi)跟著她押解沈重回京;另一隊護衛(wèi)回到原崗位,也就是監(jiān)管肖恩。
密林里的肖恩滿足地跟著侍衛(wèi)走了,走的時候還帶著懷念的笑意,這孩子真像他的兒子,眉眼神情都像那時因為婚姻反抗他這個父親時的倔強。
……
……
南枝帶著侍衛(wèi)剛進城,就看到了騎馬拿槍趕來的上杉虎。
南枝拍了拍一旁緊張的沈婉兒,驅(qū)馬迎上前去,“大將軍,陛下可還沒有下旨要怎么給沈重定罪。”
上杉虎的一雙眼睛里已然都是殺意,“我自會回去領(lǐng)罰?!?/p>
南枝又驅(qū)馬上前一步來到上杉虎的身側(cè),用只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虎子哥,你可還記得答應(yīng)過我的一個要求,那個要求就是,且留他一命?!?/p>
南枝知道這個要求對上杉虎極其不公平,他的親衛(wèi)都被沈重逼死,而南枝現(xiàn)在卻在要求他不要殺掉這個罪魁禍首。
但是此刻他們兩個站在不同的立場,一個是站在國家立場,一個是站在感情立場,誰都沒錯。
上杉虎慢慢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冷哼一聲,瞬間就騎馬從南枝的身旁掠過,長槍在空中一劃,星星點點的血色就濺在在了他的臉上。
身后,伴隨著沈重慢慢倒下去的身影,沈婉兒的尖叫聲也響了起來:
“哥——”
作者這段挺難決斷,我覺得沈重逼死了上杉虎的親衛(wèi),上杉虎也帶人殺了不少錦衣衛(wèi),還把沈重從官位上拉了下來,湊活湊活要不算平了吧。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