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怪談

璃月山腰，由往生堂親自管理的墓園，有且僅有一位來自蒙德的逝者。

胡桃搬了個小馬扎親自坐在墓園的門口，懷里抱著大半袋現(xiàn)炒的焦糖瓜子，印著梅花印的大眼睛像一雙燃燒的小太陽。雖然只有十幾歲，卻毫無違和感端著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和來往的人打招呼，突然一抹紅色的身影闖入視野。

準(zhǔn)確來說，只是有著一頭扎眼紅色頭發(fā)的人，整個璃月尤其是對酒有執(zhí)著的人都知道來自蒙德的萊艮芬德家族。萊艮芬德憑借蒙德獨有的蒲公英酒與蘋果釀迅速在璃月酒業(yè)占據(jù)一席之地?，F(xiàn)任當(dāng)家的迪盧克·萊艮芬德雖然是個尚未成年的毛頭小子，卻展現(xiàn)出與自己年紀(jì)不符的強(qiáng)大商業(yè)手腕，就算是璃月最德高望重的商業(yè)家族，也對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實則雷厲風(fēng)行的年輕人給予贊賞與肯定。

說實話胡桃與迪盧克雖然見面次數(shù)不少，卻并不怎么和他說話。這個悶悶的像個醬油瓶一樣的人一點也不對胡桃的胃口，就像迪盧克從來都對胡桃大力推廣的往生堂業(yè)務(wù)提不起興趣。胡桃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只是打算象征性和迪盧克打個招呼，舉起的手卻突兀地停在半空中，一雙石榴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迪盧克的身后。

“喂，我說。”

迪盧克停下腳步看著胡桃。

“聽說你……被璃月山的狐貍山神選成新娘了，這事是真的嗎？”

這件事對迪盧克而言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他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但也算不上討厭。只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胡桃突然問這么一句，頗有一層話里有話的意思。

早就聽聞，往生堂的堂主能看到些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迪盧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fā)，臉上難得露出一副苦惱的樣子。

“請問……往生堂有辦法把這些家伙驅(qū)掉嗎？”

“往生堂是管喪葬業(yè)務(wù)不是驅(qū)鬼的?！?/p>

“你看我像是缺錢的樣子嗎。”

“好的老板沒問題??！”

胡桃來不及收小馬扎就蹬蹬蹬跑下山，焦糖瓜子都撒了一地。迪盧克站在原地，從今天出門他就感覺到有什么毛茸茸的東西拽著連帽衫的抽繩一路上哼哼唧唧，現(xiàn)在胡桃一走不明物體就開始繞著他的耳朵可憐巴巴地嗚咽，像極了某個曾經(jīng)睡在自己床上的家伙。

“……我說你啊。”

迪盧克將手伸向自己的帽兜，本應(yīng)該是一團(tuán)空氣的位置在手指觸碰的瞬間變成狐貍的皮毛，兩指稍微用力就能提起來的重量。迪盧克將一直纏著自己的小狐貍拎了起來。

“凱亞讓你跟過來的？”

小狐貍亮晶晶的眼睛對著迪盧克眨巴了半天，細(xì)細(xì)的喉嚨里突然迸發(fā)出讓迪盧克驚恐的詞語。

“母……母上大人……”

神TM自己一個男的給狐貍當(dāng)了媽。

此時人在克利普斯墓前祭拜的凱亞突然背后一陣惡寒，他甚至面對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用來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繞著墓碑轉(zhuǎn)了幾圈，甚至去翻找周圍的灌木，最后掛了一身樹枝枯葉子狼狽地?fù)u搖頭，只當(dāng)自己是神經(jīng)衰弱了。

“只要不碰到迪盧克，應(yīng)該就沒什么了……”

“是嗎？”

凱亞差點沒一頭栽進(jìn)剛剛爬出來的灌木叢，迪盧克左手拎著大包小包右手拎著一只眼熟的小狐貍，小狐貍一看到他就開始撲棱蹄子祈求幫助。凱亞懊惱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一切盡在不言中。

“給我解釋?！?/p>

迪盧克將手中的東西整齊擺在父親的墓前，余光瞥見墓碑一角早已放下新鮮的塞西莉亞花，花朵上甚至還有凝結(jié)的水珠，怎么看都不像是從璃月的花店買來的。

“呃……”巧言善辯的凱亞一時語塞，“迪盧克老爺問的是哪件事？”

“所有?！钡媳R克伸出三根手指，“為什么不想見到我，為什么派狐貍跟著我，還有狐貍奇怪的稱呼?！?/p>

凱亞愣了一下。

“你沒有別的問題問我？”

“問你什么？”迪盧克盯著凱亞的眼睛，嘴角卻不可自控地向上翹起來，“你早就該回來了?！?/p>

迪盧克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直來直去思維單純的小男孩了。凱亞右手捂臉一瞬間不知道是喜是悲，迪盧克卻重新垮起一張小貓批臉拎著狐貍的后頸在凱亞面前晃悠，誓要從面前的人身上討個說法。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p>

凱亞表示讓小狐貍跟著迪盧克單純是為了留個眼線以便隨時保護(hù)他，天知道這個夭壽的小崽子從人類那里學(xué)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現(xiàn)在連帶自己也要被迪盧克教訓(xùn)。

看你干的好事。凱亞惡狠狠地瞪著小狐貍，后者求生欲拉滿往迪盧克身上蹭，于是凱亞很不幸又被迪盧克瞪了。

唉算了，認(rèn)慫只是我慣著他。凱亞暗戳戳地想。

兩個人安靜地蹲在一團(tuán)小小的篝火前，凱亞抱著狐貍，兩雙眼睛盯著迪盧克握著樹枝撥弄火堆，骨節(jié)分明有些慘白的右手上猙獰地爬著一片燒傷的痕跡，細(xì)碎的灰燼被風(fēng)吹進(jìn)眼中，疼得迪盧克眼淚直流，睫毛也糊成了一片。

“你別揉。”凱亞終于按捺不住伸手拍掉迪盧克沾著炭灰的手，讓迪盧克那雙漂亮的紅眸子幸免于難。

迪盧克沒說話，眼睛里全是淚水即使瞪過去殺傷力也弱了好幾分。凱亞輕咳一聲舉起雙手，當(dāng)然不是被迪盧克的眼神嚇到的，對他而言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給迪盧克讓一步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很疼。”沉默了好久迪盧克終于嘟囔了一句，他扭過頭，角度恰好讓凱亞看不到臉。小狐貍蹭著迪盧克的褲腳，只是礙著手上的炭灰迪盧克沒能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

“行了，我知道了?！?/p>

凱亞突然伸手掰過迪盧克的臉，倒映在迪盧克眼中凱亞獨特的十字星瞳仁像貓一樣豎成細(xì)窄的一條，瞇起眼睛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

“別動?！?/p>

凱亞似乎是下意識壓低聲音，語氣之中卻多了幾分平日里沒有的蠱惑，一瞬間就連迪盧克都愣住了，任由凱亞溫柔地吹去落入眼中的灰燼。

“迪盧克，你聽說過一件事沒有。”

凱亞仔細(xì)地吹去迪盧克眼中灰燼，冷不丁問了一件讓迪盧克反應(yīng)不過來的事情，

“眼睛里落入紙錢灰的話，會看見不干凈的東西。”

迪盧克沉默半分鐘，當(dāng)時凱亞還在清理灰燼，迪盧克一巴掌突然飛上凱亞的臉，直接掀起凱亞的下巴磕臉直接朝上，而迪盧克也因為重心不穩(wěn)一屁股坐在地上，戳得尾巴骨隱隱作痛。

“你下手不知道輕點嗎，我都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p>

迪盧克嘴角一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那怎么，把你送到動物園？或者我可以聯(lián)系一家皮草公司，看看璃月山神大人的狐貍皮能值多少錢?！?/p>

“迪盧克你變了！”凱亞右手握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以前那個抱著我睡覺的小迪盧克到哪里去了……”

凱亞甚至沒來得及控訴完就被迪盧克一巴掌又糊在臉上，可能是得益于深色的皮膚凱亞的臉上姑且看不到迪盧克帶著三分惱羞成怒扇出來的巴掌印。凱亞揉了揉臉頰站起來，對面的迪盧克他雖看不清臉，但掩耳盜鈴般扭頭的姿勢讓他相信此時迪盧克已經(jīng)臉紅了。

“行了，晚上風(fēng)大，燒完紙就回去吧?！?/p>

迪盧克不出所料拍開凱亞伸向自己的手，連對小狐貍興師問罪的事情都忘了。背后凱亞偷偷對小狐貍使了個眼色，一起老老實實跟在迪盧克的身后。

很少會有人大晚上來，迪盧克選擇這個時間多少礙于他蒙德人的身份。因為地處偏僻，也沒有什么人煙，就連唯一熟路的胡桃也被自己支走了。迪盧克借著手機(jī)微弱的光，小心甚微地朝前移動，背后卻傳來凱亞一聲嗤笑。

“在晚上，狐貍的視力可是要比人類好很多的?！?/p>

迪盧克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凱亞，在凱亞眼睛里挎著一張小貓批臉的迪盧克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愛。

“帶路?！?/p>

右手臂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強(qiáng)行拖拽過去，凱亞險些一頭撞進(jìn)迪盧克懷里，只不過后者似乎更早意識到這一點手上的力量也用偏了，凱亞的臉差點撞上旁邊的樹干，與粗糙樹皮僅差幾毫米的距離嚇得他落了冷汗。

“咳咳?！钡媳R克整只手都捂在臉上，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尷尬，“帶路?！?/p>

凱亞只覺得自己被扼住命運的咽喉，并不是比喻。他可以理解迪盧克因為看不清路要扶著自己，但正常人挽手臂拉手哪怕是小孩子也能牽衣角，迪盧克仿佛和自己有深仇大恨般一定要單手掐著他的后頸往前走。

哦，騰出來的另一只手要拎著小狐貍。

“我說，雖然周圍沒有其他人?！眲P亞委屈地扭頭，“你能換個姿勢嗎?！?/p>

迪盧克沒有說話，但是并不美好的臉色在凱亞眼里異常清晰。迪盧克微蹙眉頭，目光不安地左顧右盼，甚至連掐著凱亞的手也不自覺攥緊，直到凱亞實在吃痛對著迪盧克的手腕敲了一下，后者才如夢初醒松開了手，連狐貍都摔在地上，卻三步并兩步竄上迪盧克的肩膀，嗓子里發(fā)出警備的嗚嗚聲。

“怎么了?！?/p>

凱亞垂下眼簾，轉(zhuǎn)過身壓住迪盧克不自覺有些顫抖的肩膀，壓低的聲音落在迪盧克的耳畔，溫柔中卻多了幾絲警惕與擔(dān)憂。

迪盧克抬起頭看著凱亞，一雙石榴色的眸子如同燃燒著烈火，與迪盧克對視的凱亞竟一瞬間失了神，任由迪盧克鬼使神差伸出的手伸向他的衣領(lǐng)。

然后一把扯著他的領(lǐng)子將他從墊腳的石頭上拉了下來。

“這種地方……會有人趕集嗎？”

迪盧克懊惱地扶額，雖然他現(xiàn)在甚至想給凱亞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夢，但此時他雙眼所看到的光景與他的認(rèn)知絕對是相悖的。

“我猜猜?！眲P亞輕咳一聲，“現(xiàn)在你眼前，是不是有一大群人，還穿著……嗯，很奇怪的衣服？”

中元節(jié)，即鬼節(jié)。據(jù)說之所以需要給已故的親人燒紙，只是為了保證親人有錢趕集。

迪盧克雖是血統(tǒng)純正的蒙德人，對璃月名為趕集的傳統(tǒng)聚眾活動卻也算清楚。那種在璃月古城的主干道左右兩側(cè)擺出琳瑯滿目的商品，街道上不時傳來爆米花和棉花糖溫?zé)岬奶鹣阄叮[的人潮聲從清晨直至黃昏。此時出現(xiàn)在迪盧克眼前的集市，除了多點起幾盞燈火，那副繁華的模樣似乎和璃月平日的集市大徑相同。

“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集市?！?/p>

兩人所在的地方不過是荒郊野嶺最典型的灌木杉木叢，唯有面前狹窄的山路兩側(cè)突兀地出現(xiàn)兩排小推車和編織布搭建的小商點，懸掛著橙色黃色的小燈籠，燃火的鍋爐升起裊裊炊煙，甚至還有背著行囊的人擦肩而過，對方善意的笑容讓迪盧克一時愣怔，也不知道該有什么反應(yīng)。

“我們應(yīng)該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走掉嗎？”

迪盧克回頭去找凱亞，結(jié)果后者已經(jīng)興致勃勃地湊到售賣糖葫蘆的攤子前，在和身高還不到他胸口的小孩一番激烈的“搏斗”后敗下陣來，只能放棄最后一串草莓選擇買了經(jīng)典的山楂糖葫蘆。

“你剛才在和我說話？”

凱亞說話的時候甚至還咬著糖葫蘆，左側(cè)的臉頰被山楂果實撐起，說話也含糊不清。他看著面前的迪盧克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道路中央，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吃了一半的山楂噴出來直接彈到迪盧克臉上。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了。那個勝利拿到草莓糖葫蘆的小孩悄悄躲在大人身后，看著罪魁禍?zhǔn)足躲兜卣驹谠?，舉起雙手想和受害者解釋什么，后者卻突然抬起頭，臉上還沾著不知名的液體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一瞬間本就有些擁擠的道路陷入一片混亂，原本慢吞吞走在路上的人看到一個紅頭發(fā)的青年垮著一張清秀的臉，手里卻握著不知道從哪里順過來的掃帚對著跑在前面一個舉著糖葫蘆的青年大打出手。嚇得原本眼睛只睜開一半的路人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有些臃腫的身體展現(xiàn)出驚人的靈活閃到一邊的街頭酒肆，揩一把頭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酒肆支起的小桌前。

“老板，你這里有什么酒？”

酒肆的老板原本背對著街邊忙活，突然放下手上的活計，撐在自己的竹制推車前，興致勃勃地看著迪盧克提著樹枝追著凱亞打，這時路人才發(fā)現(xiàn)老板竟然也長了一頭鮮艷的紅發(fā)。

“抱歉，我這里不產(chǎn)璃月的酒，你想嘗嘗蒙德的蒲公英酒嗎?！?/p>

直到路人再三招呼，老板才如夢初醒地笑了笑。路人重新瞇起自己的眼睛，總覺得老板的這張臉自己好像剛剛在哪里見過。

“嗯……”路人胖乎乎的手指搓著下巴，他穿著風(fēng)格極為老式的衣服，像是從哪個古裝劇劇組跑出來的群眾演員，手從自己的衣襟里摸出一個小錢袋，攤開一顆一顆數(shù)著摩拉。

“這種摩拉……應(yīng)該是三千年前使用的類型?！?/p>

老板的肩上不知什么時候竄上了一只小狐貍，他低下頭，興致勃勃地看著路人數(shù)錢。路人抬頭和老板對視了一眼，笑得有些靦腆。

“唉，畢竟我也算是個老人。每次趁著中元節(jié)才能出來走走，看著現(xiàn)在的璃月，總覺得和以前相差了很多。”

老板端著蒲公英酒放在路人面前，自己也坐在旁邊，伸手逗弄著膝蓋上打滾的小狐貍。

“在我剛來璃月的時候就聽說，中元節(jié)是鬼魂趕集的日子，所以才需要后輩提前燒些紙錢。若不是自己也死了，我還完全不相信。”

“嚯，你是蒙德人對吧?！甭啡松舷麓蛄苛死习逡环?，“沒有兒女給你寄東西嗎。?！?/p>

“那倒不會，我有一個……不，算是有兩個孩子，每年都會寄點東西給我?！?/p>

小狐貍對老板的逗弄十分受用，懶洋洋地晃著自己的大尾巴。路人遠(yuǎn)遠(yuǎn)看著引起騷亂的兩個罪魁禍?zhǔn)?，跑在前面的嘴上不停道歉卻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后面追著的緊繃著一張臉，呼吸卻有些凌亂估計是有些疲勞了。

“那個藍(lán)頭發(fā)的小子……我好像見過。”

老板的手一頓，抬起頭看著路人。

“哎呀……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甭啡藫狭藫项^發(fā)，努力地回憶對自己來說已經(jīng)過了太久、生前的事情，“應(yīng)該是邪神屠了璃月港的時候吧，唉……”

路人回想著突然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在老板的安撫下才恢復(fù)了理智。

“巖王帝君在上，當(dāng)年帝君仙逝、漩渦魔神引發(fā)的洪災(zāi)都沒有那么大的損失。誰知道不過三年之后，突然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邪神，幾乎把整座璃月都……”

“這件事我在提瓦特的史書上看到過?！崩习逅妓髦八坪跏强恐弴纳衩鞒鲴R才化解了危機(jī)?！?/p>

路人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否認(rèn)還是不記得，只是一個勁喝酒。

集市上的小燈籠陸續(xù)地熄滅了。

小狐貍打了個哈欠，醒過來的時候頭頂只剩下一輪明晃晃的月亮。老板收拾好推車，似乎是一直等著小狐貍醒過來。他將一對小小的御守塞給小狐貍。

“幫我?guī)Ыo我的兩個孩子吧，告訴他們，我會永遠(yuǎn)看著他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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