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注視著在星光下閃閃發(fā)光的月光之花。月光之花在漫天銀河的光輝下逐漸成長。等花兒長成了，就可以摘下來當(dāng)作祭典的獻禮。
我叫冰河沅芷，今年18歲。我出生在冰河一族。冰河一族是掌管祭祀的，被世人尊奉為神女。說是神女，其實叫巫女還差不多，我的內(nèi)心時常掠過這樣的想法。世人對我們的尊奉僅次于對于神仙，或許因為我們是離神仙最近的一族吧。
冰河一族住在一座名叫織女崖的高山之上，這里離天最近，人類無法攀登上來。我常常坐在織女崖的崖邊，坐在月光之花旁，坐在群星之下。
“沅芷，你快聽，”好友寒煙戳了戳我，“又有人類傳達愿望過來了?！甭牭胶疅煹脑挘覀?cè)耳傾聽。我只聽到朦朦朧朧的人聲，完全聽不清內(nèi)容。我的神力還遠遠沒辦法傳達人類的愿望給神明。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啊?！焙疅熜χc了點頭。
“他們說了什么？”我問寒煙。
“什么啊，沅芷到現(xiàn)在都還聽不到嗎？”寒煙眨巴眼，“馬上就要選新一任大祭司了耶，再這樣下去你會在初試就落選的。”
“這不重要?！蔽艺f，“我沒什么興趣。”
“……”寒煙瞪著杏眼。她一定沒辦法理解我的想法。她是一個非常有志向的人，她的夢想就是當(dāng)上冰河一族的大祭司，好好侍奉神明。“好吧，”寒煙皺了皺眉，“就是啊，有一個大叔聲音的人類，希望自己變得很有錢，但是又希望自己能長命百歲。”
“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愿望嗎，怎么會好笑呢？”我這么說。
“二者不可得兼嘛，得了熊掌就只能舍魚了。”寒煙聳了聳肩。
“什么魚……？”我聽得迷迷糊糊。
“哎呀，沅芷你不僅神力沒提高，文化也沒學(xué)好。再這樣下去你可是要留級的?！焙疅熐昧饲梦业哪X門，“趕緊用功讀書吧！”說罷，寒煙就走了。我目送她的背影，心想，同樣都是祭司一族，為什么寒煙就比較聰明，而我就笨兮兮的呢？
我回頭看著星河下的月光之花，怎么樣也想不明白。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神力似乎還是沒有長進。寒煙卻已經(jīng)破格被選為見習(xí)祭司，協(xié)助祭司們和大祭司完成工作。寒煙還經(jīng)常吐槽：“明明沅芷是大祭司的孫女，為什么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呢?！蹦棠痰故呛苌儇?zé)備我，她只是偶爾會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但是切記，不要喜歡上人類?！?/p>
喜歡上人類，怎么可能！我可是一次都沒見過人類啊。我暗暗地想，要是我的神力再高一點，我就能聽到人類的祈愿，就能到人類的夢里去，告訴他們，神明大人一定會好好實現(xiàn)他們的愿望的。
我坐在星河下，嘆著氣。寒煙最近經(jīng)常跟我分享與人類的交流經(jīng)歷，我不免有點嫉妒，同時又有些為自己的沒用而惱火。月光之花在星河之下長出了一朵又一朵晶瑩的花苞，祭典的日子馬上要到了。這次的祭典就要選新的大祭司了，奶奶因為年事已高，不得不退休了。說什么神女，其實和人類一樣也是會生老病死的。我幻想著如果奶奶不在了，那我該怎么辦呢……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怎么可以胡思亂想呢！奶奶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然后我又嘆了口氣，遙望星河喃喃自語道：“誰不想當(dāng)大祭司啊……”
人們對寒煙的期待值很高，大家都覺得寒煙一定能成為繼奶奶之后又一位能掌管好祭司一族的大祭司。沒有人注意到我，因為我就連聽都聽不到。
“星河啊，為什么同為祭司，我們的差距就那么大呢？”我抱著雙膝，把臉埋在雙膝間。但是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吧衩鞔笕税?，讓我媽媽的病快好起來吧！”
是一個少年的聲音。我左顧右盼，四下并無人在。一定是我聽錯了！我這么想著，又將臉埋在雙膝中。
“神明大人，讓我媽媽快點好起來吧！”聲音又一次響起。這次我確定一定不是幻聽。聲音一遍遍傳來，一遍遍清晰。
我……聽到了！我興奮地跳起來，差點跌下織女崖?！昂秒U！”我拍了拍胸脯，往后退了幾步。我開心極了，迫不及待跑去和寒煙分享。寒煙也替我感到高興，她說既然是我聽到的，那這次任務(wù)就交給我了，做得好說不定還能成為大祭司的人選呢。
我有些興奮，當(dāng)晚，我就進入了祈愿者的夢境。我見到一個長相很清秀的男生，年紀(jì)和我一般大。他守在媽媽的身邊，一刻不離地照顧著媽媽。真好，我想著，我也想照顧媽媽，但是我的媽媽早就不在了。
我在旁邊默默注視著，他也一直沒發(fā)現(xiàn)我在。就這么過了十幾分鐘，他突然側(cè)目，然后嚇了一跳似的驚呼一聲，又轉(zhuǎn)頭看看有沒有吵醒媽媽。見媽媽睡得很安然之后他才警惕地轉(zhuǎn)向我，小聲問道：“你是誰？”
“啊，我叫冰河沅芷，是祭司一族的……”我說。
“祭司？”對方眨了眨眼。
“就是傳達人類的愿望給神明大人的祭司一族?！蔽医忉?，“我來是為了告訴你，神明大人已經(jīng)聽到你的祈愿了，你媽媽的病很快就會治好了?！?/p>
少年聽完，看了看媽媽，露出了笑容。“太好了，謝謝你。對了，你叫沅芷？”
“是的。”我回以微笑，“你呢？”
“我叫澧蘭?！卞⑻m說，“這么一想我們還挺有緣呢。”
“為什么呢？”我問。
“屈原寫過一首詩，叫《九歌·湘夫人》，里面有一句詩‘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我們倆的名字剛好出自同一首詩呢。”澧蘭說。
“原來如此呢，”我點點頭，“我的文化學(xué)得很差，根本就不記得這句詩。”
“神女也要學(xué)人類的詩歌嗎？”澧蘭似乎非常驚訝。
“當(dāng)然，不僅詩歌，歷史和天文歷法都要學(xué)，還有算數(shù)?！蔽艺f，“我學(xué)得最差的就是算數(shù)了，每次都不及格?！?/p>
澧蘭“噗嗤”笑了：“神女還挺辛苦嘛?！?/p>
我們一直聊，澧蘭講了好多人類的故事，還有他自己的故事以及西方的故事。直到星河退去光芒，隱蔽在朝陽的光輝中。“我該回去了，不然會被奶奶罵的?！蔽艺f。
“嗯，路上小心。”澧蘭揮揮手，“今天晚上還能來嗎？我還有好多故事要講呢。”
“那你就每天都許個愿吧，只要我聽見了，我就過來找你。”我說，“再見，澧蘭?！?/p>
晚上，我果然又聽到了澧蘭的聲音。我又去了澧蘭的夢里，他也同樣給我?guī)砹撕芏喙适?。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古代神話，比如牛郎織女的故事。這些我在織女崖上的家園里都沒有人知道。
“真是神奇呢，明明是離神明最近的種族，卻對神明一無所知?！卞⑻m說。
“說起來，我家就住在織女崖上呢?！蔽艺f。
“織女崖？”澧蘭側(cè)了側(cè)頭，“是那座很高很高的仙山嗎？”
“是啊?！蔽尹c點頭。
“你每晚都從那么高的地方來？”澧蘭驚訝極了。
“是啊?！蔽易院赖攸c點頭。
“真好?！卞⑻m仰望星河，“聽說織女崖上開著一種透明的水晶之花，摘下來可以實現(xiàn)所有的愿望?！?/p>
“是月光之花！”我說，“月光之花每十年開一次，月光之花盛開之時，我們會摘下月光之花舉行祭典，到時候神明大人就會降下祝福，實現(xiàn)所有的祈愿?！?/p>
“好神奇啊，”澧蘭出神地望著星河，“總有一日，我也想到織女崖上看看。”他輕輕地說，似乎在喃喃自語。
我每天都會去見澧蘭。每一天都充滿期待。最開始只是期待澧蘭的故事，但是到后來，我就只是期待見到澧蘭了。我想起奶奶的叮囑，她告訴我不要喜歡上人類，我想……我大概是辜負(fù)奶奶的期望了。
我每天都坐在星河之下，盼望澧蘭的呼喚。漸漸地，族里發(fā)現(xiàn)了不對。他們猜測到祭司一族有人喜歡上了人類，開始搜查。所有的祈愿活動都被停止，這就意味著我如果再去見澧蘭的話，我就會被發(fā)現(xiàn)。即使如此，我還是耐不住寂寞，偷偷地去了澧蘭的夢中——
奶奶大失所望，寒煙也一臉不敢相信。她說萬萬沒想到我是會違背族規(guī)的人，她說不再想和我做朋友了。在奶奶的應(yīng)允下，族人決定對我實施懲戒。我不愿接受懲罰，于是我逃跑了。
我離開了織女崖，到了繁華的人世間。我想找到澧蘭，我想再一次見到澧蘭。我感覺我的神力迅速消失，離開了織女崖，我大概活不了多久。
我在人類世界不停地尋找，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終于，我耗盡了全部神力，失去力量跌倒在地上。視線漸漸消失，人來人往的道路漸漸模糊，澧蘭的臉卻浮現(xiàn)在眼前。當(dāng)我醒來時，我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旁邊坐著一個很漂亮的女性，年紀(jì)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她一見我醒了，開口道：“你醒了，你整整昏迷了好幾個月呢?！?/p>
“好幾個月？”
“是啊，最開始送醫(yī)時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了，后來慢慢恢復(fù)生命體征，但是一直沒有醒過來?！贝蠼憬阏f，“你為什么昏倒在街上？這么久了，你的家人一次都沒來過呢?！?/p>
“我……離家出走了?！蔽倚÷曊f。
“是嗎？”大姐姐笑了一下，“這種事我也干過呢，但是等我回到家之后，我的奶奶就已經(jīng)不在了?！贝蠼憬愕穆曇纛H為惋惜。
“我想……我不會再回家了?！蔽艺f，“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而我至今還在繼續(xù)那個錯誤?！?/p>
大姐姐沉默了一下。“總之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哦?！贝蠼憬阏f。我在人類世界像人類一樣拼命地工作，然后租了一間可以看到星河的小屋。我不知道自己到這里來多久了，但是在這么久的時光里，我一次都沒有見過澧蘭。
大概又過了三年左右，我在夢里見到了寒煙。
“大祭司走了。”寒煙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如此。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在臨終前都一直希望你能回來?！焙疅熣f，“祭典那天，我接下了大祭司的位置之后，看著她離開的?！?/p>
“……”我依然沉默著。
“連他也死了?！焙疅熡终f。
“……誰？”
“澧蘭。”寒煙說，“他為了見你，擅自攀登織女崖，結(jié)果摔下去了。他的母親也因為盼兒不歸而病終?！?/p>
“……”我又沉默了?！拔乙呀?jīng)……沒有神力了，沒辦法再回織女崖了?！蔽医K于擠出了這句話。
“……”這次換成寒煙沉默了。我們在沉默中對面而立，最后寒煙說道：“我還是很希望你能回去的……像以前一樣……”寒煙不知道為什么就落下了眼淚?！安贿^，單是知道沅芷你還活著，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你在人類世界也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焙疅熥吡?。
我睜開眼，滿天星河依舊璀璨。記得小時候奶奶曾說過，祭司一族在死前都能夠?qū)崿F(xiàn)一個愿望，無論是大還是小，神明大人都會為勤勞了一生的祭司們實現(xiàn)它。
我望著漫天的星河，在心中說道：“神明大人啊，若你能聽到我的聲音，請把我變成星星吧。把為了我而死去的人們換回來，用我這罪惡的靈魂。”我看見群星閃耀，然后我的身體變得透明輕盈。我知道神明大人聽見我的愿望了，我知道我能夠再一次見到我的奶奶，還有澧蘭了。
我好像流出了眼淚，淚水閃耀著，變成小小的星星。我閉上雙眼，身體融入夜空。
——“奶奶，奶奶，為什么我們住的地方要叫織女崖呢？”我抬頭問奶奶。
“因為啊，最開始的那位祭司大人就是因為愛上了人類，才被削除神籍，貶到織女崖上當(dāng)祭司，永世都不能再見戀人啊?！蹦棠陶f。
“這和織女崖有什么關(guān)系啊?！蔽亦狡鹆俗?。
“孩子，”奶奶撫摸著我的頭，她的銀發(fā)在星河之下似乎閃爍著溫柔的光?！安灰獝凵先祟悾蝗粫涞娇椗笕四前阆聢??！?/p>
我仰望著星空。透過星空，我仿佛看見了織女的淚，始大祭司大人的淚，似乎還有我自己的淚。三道淚跡飄散，在夜空里閃爍出了自己的故事。
津ICP備2022002164號-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權(quán)保護聲明 不良信息舉報:jubao@ihuaben.com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50203636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