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芒做了個(gè)噩夢,或者說……這不是夢?!澳铩瓌e走……別走……”他緊緊抓住被子,縮成一團(tuán)。
秦淹則在旁邊抱住他,這才安穩(wěn)下來。
那是仲夏時(shí)分,樹林陰翳,蟬鳴陣陣。林芒還是個(gè)小少爺,“娘,我想吃西瓜?!绷置⒆跊鱿?,林老夫人在他旁邊給他扇風(fēng)。
她敲了敲林芒的額頭,“好,芒兒想吃什么都給你?!彼愿老氯巳ケ牙锬?,想起小林芒喜歡吃冰沙,“再拿點(diǎn)冰塊,一并放膳房里?!?/p>
“娘親最好了?!绷置⒈蛄掷戏蛉恕?/p>
林老夫人一用力舉起他,“哎喲,長這么大了娘親都快抱不動你了。”
林老爺處理完事情走進(jìn)來,“你也真是寵他?!?/p>
“誰讓我們的芒兒這么可愛呢?!绷掷戏蛉四罅四罅置⒌男∧樀?。
林老爺把他抱過來,“長這么大了,該去上學(xué)了吧?!?/p>
他臉上的胡子扎的林芒臉都紅了,他用他那小肉手推開林老爺?shù)哪?,“爹,爹,扎臉?!?/p>
林老夫人過去抱他下來,“行了,看你那胡子扎的我的芒兒?!?/p>
林老爺笑道,“爹這胡子硬,那是爹硬氣?!?/p>
林家算是各家中的新起之秀,雖說商人地位偏低,但林家在北方也算出名。各學(xué)堂搶著收林家小少爺,這小少爺非要跟著兩個(gè)哥哥一起上學(xué),各學(xué)堂只得罷休。
學(xué)堂是老學(xué)堂,先生也是老先生。第一眼看到林芒,不得眉頭一皺,“林老爺,我這兒不收女娃娃。”
林芒作揖,“先生,我并非女子。”
那先生看他面目清秀,“啊……這樣啊。冒犯了?!彼o眼前這個(gè)有禮的小娃娃道歉。
林老爺笑道,“這孩子隨她娘?!?/p>
結(jié)果,剛上學(xué)堂還不到三天,林芒受了驚,吹了風(fēng),染上風(fēng)寒。這病一拖就是三天,林老爺還以為吃點(diǎn)藥就好了的事,沒想到越來越嚴(yán)重。
第三天早上照常摸摸林芒的額頭,燙手。這才趕忙去請大夫。
“小弟,你看你身體嬌弱一碰就倒,真是養(yǎng)了個(gè)小妹啊。”林芒的大哥林然拿他打趣道。
“大哥!”
一旁的二哥林沅點(diǎn)點(diǎn)頭,“大哥說的對?!?/p>
“二哥你也……”
“行了行了,你們倆,出去?!绷掷蠣攷Т蠓蜻M(jìn)來。這大夫也是有名的家族的家主,特別愛云游四方,正巧路過,被林老爺請來瞧病。
“秦老爺,您給瞧瞧?!?/p>
秦老爺后面還跟著一個(gè)小男孩,大概比林芒大個(gè)兩三歲。
林芒一眼就看見,笑著指著他,“你叫什么?”
那男孩見他指著自己,“我?”他拱手道,“我姓秦名淹?!?/p>
林老爺拍了一下林芒的背,“沒禮數(shù),叫哥哥?!?/p>
診治完后,秦老爺給他開了個(gè)方,林老爺請他到前院坐坐,秦淹趁他們不注意,溜到后院去玩。
林芒年少無知,看自己舒服了點(diǎn)就想找秦淹交朋友,硬是拖著病體下床。
秦淹剛好看到他扶著墻出來,怎么看都像是馬上就要倒的樣子。林芒看到秦淹,笑著朝他招了招手,跑過來,“哥哥,你長得好英氣啊?!?/p>
“你出來干什么?”秦淹一皺眉頭,在他眼中只是一個(gè)調(diào)皮的小孩子不聽話,拖著病體出來。他趕忙推他回去,催著他趕緊上床?!暗綍r(shí)候病沒好還要怪我爹。”
“哥哥我只是想……”林芒還沒說完就被秦淹打斷,“別下來,聽見沒有?!?/p>
林芒悻悻地裹著被子,轉(zhuǎn)身背對著他,“知道了……”
林老爺再三道謝后,送秦老爺出門,發(fā)現(xiàn)秦淹不見了?!斑@孩子……”秦老爺跑到后院抓起他就走。
“爹?”
“回家收拾你。”秦老爺和林老爺告別。
林芒沒交成朋友,心里難免有點(diǎn)失落。忽然兩顆頭從門外探進(jìn)來,嚇了林芒一跳。
“媽呀!”
門外的是青梅和青衫,打小就做了林家的侍女,是林芒的貼身侍女,也是姐姐。
“小少爺,你愛吃的梨子酥?!鼻嗝坊瘟嘶问种械陌?。
林芒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青梅姐,青衫姐,你們嚇?biāo)牢伊恕!?/p>
青衫拿來一個(gè)小碗,舀了一勺黃桃罐頭,“什么死不死的,快吃了?!?/p>
“唉,真搞不懂,這黃桃罐頭治風(fēng)寒比大夫開的藥都靈。”青梅笑道。
林芒爬起來,圓溜溜的眼鏡瞪大,“我今天看到一個(gè)……很好看的人。”
青梅青衫相視而笑,“呦呦呦,能被我們林小少爺稱為好看。”青衫朝青梅使了個(gè)眼色,“幾歲啊,還能遇見嗎?”
林芒端著黃桃罐頭,邊吃邊說,“不知道,大概比我大個(gè)一兩歲?!?/p>
“哦……唉?是哪個(gè)秦小少爺嗎?”
林芒點(diǎn)點(diǎn)頭。
“唉,一般般啦,人家是長得英氣一點(diǎn)?!鼻嗝凡恍嫉?cái)[擺手。
“……”
自從這次生病,來自哥哥們無微不至的“呵護(hù)”又變多了。
“以后為了增強(qiáng)小弟你的體質(zhì),我,和你二哥準(zhǔn)備早晨帶你圍著院子跑步?!绷秩黄?,給林芒看了看他寫的計(jì)劃。
“啊?這么早?”
林然給林芒一通洗腦,聽得林芒熱血沸騰,“好,大哥,聽你的?!?/p>
結(jié)果第二天,誰也不記得,誰也起不來。
“大公子,您說的今天跑步,奴婢叫您起來?!?/p>
林然扭頭,“有二弟呢,再睡一會兒。”
“二公子,今個(gè)兒早起跑步,起床?!绷帚涞逆九衅鸫驳姆绞胶芴貏e,直接掀被。
林沅已經(jīng)有抗體了,蓋了兩層,掀去的只是表皮,里面的那層像顆蛹似的抱在身上。
“……”
青梅敲著鍋盆,“砰砰砰”滿院子都聽得見。
“林小少爺,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青梅老是變著花樣地叫林芒起床,見敲盆不行,直接上手搖,“小少爺,少爺,爺。”
林芒被吵的迷迷糊糊,“干嘛!”
“起床了,起床了?!?/p>
林芒把頭縮進(jìn)被子里,“不起!”
“……”
就這樣,林芒“平安喜樂”的長到了十六歲。
這年,父親娶了二房,像是丟了魂似的。本來一家沒什么意見,林老爺這個(gè)狀況,不禁讓林老夫人起了疑心。
她叮囑林然,林沅,林芒不要和這個(gè)小妾走得太近,自己一人去見。這小妾生的美艷,林老夫人看了也不免有些傾心。再加上這張能說會道的小嘴,哄得林老夫人喜笑顏開。
她也認(rèn)了這位妹妹,天天給她送吃的。林老夫人是個(gè)單純的人,沒什么心計(jì),眼看著自己丈夫走上了買賣大煙的道路,也只是稍稍提醒,她自知幫不上丈夫什么。
林沅這年加冠,兄弟三人高高興興的準(zhǔn)備,林老爺也穿的得體,不過就是臉色蠟黃,手執(zhí)煙斗。
“老爺,今個(gè)兒沅兒及笄,您還是把煙斗放下吧?!绷掷戏蛉四米吡掷蠣斒种械臒煻贰?/p>
林老爺只是看看她,奪過煙斗,吸了一口。一甩袖子,大步離開。
林老夫人咬了咬下唇,握著手絹的手快把這手絹?zhàn)テ?。林芒瞧到,只是不做聲,典禮結(jié)束后就自己去找父親。
“爹,你真的不應(yīng)該對娘這樣……”林芒跑去理論,沒想林老爺已經(jīng)把一紙休書遞給林老夫人了。
看到休書,林芒的情緒更激動了,“你知不知道娘這些年為你付出多少?你一紙休書就打發(fā)她走?你有半點(diǎn)良心嗎?”
“放肆!”林老爺和林老夫人一口同聲。
林老夫人抹著眼淚,在這休書上簽了字。簽完字抱住林芒,拍著林芒的背,“沒事的,你爹爹休了我一定有他的原因。別怪罪他?!?/p>
她又轉(zhuǎn)頭,跪下,給林老爺行了個(gè)大禮,“承蒙老爺這十幾年的照顧,您既已如此決絕,那臣妾不好再說什么。明天,臣妾就走。從此,你林稖與我李晴柔恩斷義絕?!闭f著掏出腰間的匕首,割下自己的一撮頭發(fā),一把撒下,扭頭就走。
林芒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林老爺也一甩袖子,回了屋。
站在角落的那小妾,笑了笑,又止住了,“這個(gè)林芒……倒是個(gè)禍患。”
這小妾名叫康黛,是林老爺染上大煙的始作俑者就。幼年習(xí)得蠱術(shù),因不滿父母對自己要求嚴(yán)苛,險(xiǎn)些殺了他們。未得逞,自己被逐出家門,流落街頭,做了青樓女子。
進(jìn)了林家也不安寧,勢要奪得林家財(cái)產(chǎn),跟康家證明自己有能力。所以籌劃了這一切。
次日,林芒再一次找林老爺理論,這下激起了林老爺?shù)呐稹?/p>
“老子做決定還輪不到你插嘴,滾,跪到祠堂里去?!?/p>
林芒見自己父親還不醒悟,失望透了,“我沒錯(cuò)!憑什么跪!”
林老爺捂著胸口,氣的顫抖,“好……你小子,敢頂撞你老子了。”他順手抄起棍子,“咚”只聽一聲悶響……
林老夫人硬生生接下這一棍,護(hù)在林芒身前。林老爺沒控制住力道,她踉蹌著抱住林芒,一手捂住他的眼。
林芒只感覺她背后沾了水。只聽到林老夫人在耳邊道,“還……好,有娘在……不怕?!彼龘嶂谋?,漸漸力道輕了,捂住林芒眼的手也撐不住,滑下,沒了脈搏。
林老爺扔下棍子,退后了幾步,而又上前,跪著爬向林老夫人,“夫人,夫人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休你了……別嚇我……”
這場戲劇性的謀殺以林老夫人的死結(jié)束。康黛本無殺林老夫人的意思,無奈她自己跑了過來。林老爺從此也借煙消愁,也對林家內(nèi)務(wù)不管不顧,屋子里烏煙瘴氣。
康黛也名正言順的代理內(nèi)務(wù),外務(wù)由林然打理。
林老夫人去世后,林芒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借酒消愁,喝醉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就落下。青梅青衫也勸不住,只好由著他。
過了幾天,林芒終于肯出來。康黛剛好在院子里溜達(dá),看著他,不禁嫉妒,“這小少爺竟是個(gè)‘淚美人’”
委實(shí),林芒本就生的一雙桃花眼,哭后眼角鼻頭泛著紅暈,襯得皮膚吹彈可破。
林然和林沅處理完林老夫人的喪事后,極關(guān)心他們的弟弟。林芒一出來,兩人就圍上去,把林芒從頭到腳檢查了一番,確認(rèn)啥事沒有后,才肯散去。其實(shí)林然和林沅相處的并不好,經(jīng)常鬧矛盾,不過對于弟弟,他倆意見是統(tǒng)一的。
康黛看到這一情形,“嘖”了一聲。看來……林芒是非除不可了,她想著,嘴角一勾,匆匆離去。
正是日斜時(shí),雨后初晴,道路泥濘,馬車的車轍印停在林家后門不在前行。
康黛來到林芒的房間,笑道,“林小少爺?!?/p>
林芒拭去眼淚,起身,“姨娘您有什么事?”
康黛快步上前,仰視著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林芒的臉,“真是個(gè)美人胚子……”
“您想說什么?”林芒往后退了幾步,一下子撞到了人,他一驚,沒來得及往后看,就被捂住口鼻。一股濃厚的刺激性氣味直沖面門,林芒視線模糊,癱倒。
“開個(gè)價(jià)?!蹦侨四樕蠋О?,把林芒綁上后扛起。
康黛伸出三根手指,“這個(gè)數(shù)?!?/p>
“成交?!?/p>
兩人一拍即合,那個(gè)臉上帶疤的男人把林芒扔上馬車,車轍又在泥濘的路上碾出兩道痕跡。夜半,雷聲陣陣,大雨傾盆而下,那痕跡悄無聲息地被沖刷的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