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裂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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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縣,花緣醫(yī)館。
老遠就聽見從花緣醫(yī)館里傳出來一陣殺豬般的叫聲……
“疼疼疼!嗚哇哇!”
關(guān)凌泰被陳芷瑤拎著耳朵從醫(yī)館里逮出來,路上的行人無不投來詫異的目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媳婦受了氣,在這對老公撒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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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陳芷瑤這一走,倒是讓黎續(xù)緣松了一口氣。想那司天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宗旨,讓多少向往去到人類社會生活的妖族都望而卻步。自己憑借多年來的低調(diào)謹慎,在這江流縣開了家小小的醫(yī)館,治病救人。雖談不上成圣成佛的功德,但也算積了不少善緣。今日來者陳芷瑤,大小也算是司天閣黃字號中頗有聲名的成員,要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真身,這多年來的積累必然是毀于一旦……
看著關(guān)凌泰被陳芷瑤治得服服帖帖的樣子,更不由得眸中一恨,想來自己與關(guān)凌泰在少年時期便結(jié)識,從來也只有自己一個人敢欺負他的份,這突然冒出個司天閣的姑娘,還是個小美人兒,二話不說搶走了自己的“受氣包”,再者說妖族與司天閣本就矛盾,擱誰受得了這怨事?
望著二人拉拉扯扯拐入一個小黑巷,黎續(xù)緣憤然將云袖一甩,嘟著嘴轉(zhuǎn)身回了醫(y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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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一聲悶響,關(guān)凌泰被陳芷瑤一掌摁在墻上,隨即便是陳芷瑤強壓著怒火的呵斥:“我說了多少次!關(guān)于司天閣、妖鬼、修士這些東西,半個字都不能讓民眾聽到!你腦子是漿糊么!”
“那……我又不是你們司天閣的正式成員,我哪能時刻記著嘛!”
“還頂嘴?!”說著,陳芷瑤那雙美目瞪大了幾分,順手拔出了腰間的橫刀,抵在關(guān)凌泰的鎖骨上,殊不知陳芷瑤也只是在氣頭上想要嚇嚇關(guān)凌泰而已。但關(guān)凌泰這愣頭怎會體諒到陳芷瑤的心情,只覺那寒刃是如此咄咄逼人,頓然臉色一垮,脫口反罵道:“那中毒的可是我爹娘!我一激動說錯話不可以嗎!你體會不到這種心情嗎!你是沒有爹媽嗎!”
聞得此言,陳芷瑤頓時怒目圓睜!一道白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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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
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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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一瞬間,陳芷瑤手中的橫刀猛地插在墻壁上,刀刃上竟沾染了一抹殷紅。陳芷瑤喘著粗氣,胸脯也不由得劇烈起伏起來,目光中在一瞬蘊藏的殺氣迅速消散,再一看關(guān)凌泰,本就生得濃眉大眼,一臉正像,此時雙眸怒壓,死死瞪著陳芷瑤,仿佛是看見了惡人暴徒一般。二人對視無言,沉寂良久。許是一個無心,一個有意;一個沒想到她真要砍,一個沒想到他真敢擋……
陳芷瑤默然將刀收回鞘中,神色復雜地走出了巷子。關(guān)凌泰看著陳芷瑤的背影,似是也知道自己無心一言,卻是戳了人的痛處,抬手看著自己還在滴血的傷口,起身往醫(yī)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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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坪山,荊源洞。
只聞窸窸窣窣一陣聲響,楊熙緩步從洞外進來了,見還在打坐的死陰陽,便靠在洞口沒有說話,獨自觀望著空中時不時掠過的鴉雀。死陰陽側(cè)耳一聽,似是察覺到了楊熙,眉頭一蹙,開口道:“熙兒,為師令你在江流縣觀察衙門的動向,何故早歸?。俊?/p>
楊熙一驚,連忙拱手答道:“師父,縣里最近出了一樁怪事,好多人都中尸毒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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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毒?!”死陰陽聞言,赫然驚立,思索著自己只是使了個法,引了只異變妖獸去“敲敲”江流縣的門,又讓太叔鬼倚給面館里“塞了”幾錠官銀,日后好借此機會讓衙門和司天閣斗上,但并未安排太叔鬼倚對平民發(fā)難,難不成是鬼倚不聽命令私自出手?死陰陽眨了眨眼睛,看向楊熙:“可查明原因?中毒者都是因何導致的?”
“回師父,方才徒兒在衙門附近,正好撞見里面升堂問訊,斷斷續(xù)續(xù)聽了一些,好像是有人在米里下了毒,百姓吃了那毒米才中毒而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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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米?”死陰陽那雙俊眉是擰得更緊了幾分。太叔鬼倚雖生性乖張怪異,但行事仍頗有一番風骨。在食物里下毒去藥死平民,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可不像是鬼倚妹崽的手法……莫不是其他江湖中人的私仇?沉吟片刻,死陰陽叮囑了楊熙幾句,便繼續(xù)闔眸打坐,楊熙也隨即離開了荊源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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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縣,花緣醫(yī)館。
黎續(xù)緣頭也不抬地為關(guān)凌泰包扎傷口,一想到這傷是陳芷瑤砍的,心中便頗有怨氣,手法也逐漸“粗暴”,引得關(guān)凌泰不由得痛叫起來:“哎!疼疼疼!嘶哈……阿緣,怎么連你也欺負我!”
聞言,黎續(xù)緣將眼睛一白,自顧自地收拾著桌上剩余的繃帶和沾血的布條,沒好氣地應道:“呵,不錯嘛,這才幾日不見,身邊居然都跟了個俊俏姑娘了?!?/p>
“哦,你說她啊,呵……”關(guān)凌泰倒是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冷嘆一聲,將目光投向別處,隱隱間有著些許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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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續(xù)緣聞言倒是勾了勾嘴角,忽然想想起什么似的,朝人身邊貼了去:“哎對了,之前你說你爹娘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關(guān)凌泰心中一驚,連忙四下觀望。當然,陳芷瑤自然是不在身邊,一番思索后,終究還是向黎續(xù)緣開了口:“我就實話說了吧,我爹娘也是中了尸毒,但不是吃的毒米,具體細節(jié)……額,我不便多言……聽說中了尸毒的人,就算是祛除毒素,也會因尸毒腐蝕肉體……方才你又說不能醫(yī)治……”關(guān)凌泰心中一哽,又是一口哀氣嘆出。
“這些……都是陳姑娘告訴你的?”
“是……啊不!額……好吧……”關(guān)凌泰眼簾一耷拉,一副放棄掙扎的樣子,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繼續(xù)道:“都是她告訴我的,你可別出去亂說啊!”
再觀黎續(xù)緣,神色忽然嚴肅了起來,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我行醫(yī)多年,很早很早以前聽說過這種毒,此癥并非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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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醫(yī)治!”關(guān)凌泰仿佛抓到了根救命稻草,雙眸似是有光,眼巴巴地望著黎續(xù)緣。黎續(xù)緣不緊不慢地跺著步子,曲指靠在下巴,垂頭沉思良久。見黎續(xù)緣突然頓住,關(guān)凌泰不由得急切地喝道:“說呀!”
“嘶……”
只見黎續(xù)緣抬首,雙目如同劍芒一般寒酷,關(guān)凌泰見狀倒吸一口涼氣,而后黎續(xù)緣沉聲問道:“伯父伯母現(xiàn)在何處?”
“呃……或許在家?唔……我把他們送別的醫(yī)館去了……”關(guān)凌泰說著,眼睛不自然地朝一側(cè)瞥,手指還摸了摸鼻尖。這傻瓜……連撒謊都不會!
然而黎續(xù)緣并沒有拆穿關(guān)凌泰,因為她很清楚,憑借關(guān)凌泰和陳芷瑤的關(guān)系,關(guān)父關(guān)母很大概率是被送去司天閣分舵醫(yī)治了,這倒也算是半個好消息,至少會有人為二老祛除尸毒,短期內(nèi)不會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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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泰,你記好……”
“什么?”
“其一,我能力有限,只能救你爹娘,救不了其他因直接食用毒米而中毒的百姓?!?/p>
“其二,照著這個藥方的指引,務必找齊藥材,而且藥方不能外傳。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一個云游至此的老道相授的方子,一定不要提到關(guān)于我和醫(yī)館的任何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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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黎續(xù)緣從藥柜深處拿出一本布滿灰塵的老舊書卷,從中拎出數(shù)張發(fā)黃的便簽遞給了關(guān)凌泰,繼續(xù)道:“其三,你大概有兩個月的時間去尋找藥材,期間你可能會遇到怪事,做好心理準備。
“其四,關(guān)于以上三個條件,不要問為什么,照做就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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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為什……咳!明白。”關(guān)凌泰冷咳一聲,將那藥方接過,垂眸一看,上面寫了些自己從未見過的草藥,很多甚至連名字都沒聽過。大致瀏覽了一番,將其收進了衣兜:“那要是我做不到……我爹娘是不是就沒救了?”
“……”
關(guān)凌泰似乎也是意識到了自己問了一句廢話,撓了撓頭,連忙將話接過去:“謝謝你,阿緣?!毖粤T,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等等!”
“何事?”
“嗯……算了,沒事!你……注意安全?。 ?/p>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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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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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縣,康老六面館,暗室。
陳芷瑤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分舵,臉頰上還有未干的淚痕,拖著腳步,踉蹌地走向了趙青龍的房間,砰砰兩聲,敲開了趙青龍的門,而后進門便像一灘爛泥一般倒在椅子上。趙青龍微微一驚,將門鎖上,忙問:“怎么了?你怎么這幅模樣了?”
陳芷瑤癱在椅子上,委屈得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啟唇道:“菜花蛇,你換個人去盯那姓關(guān)的吧……”
“嘶……”趙青龍一臉茫然地冷吸一口氣,端了根板凳坐在陳芷瑤身邊上下打量著現(xiàn)在的她:“你……呃?何出此言???”聞言見狀,陳芷瑤將身子朝另一側(cè)翻了去,背對趙青龍:“沒怎么,就是累了……”
“累了?不是……”趙青龍又起身到椅子另一側(cè),面對陳芷瑤道:“當時給你這任務的時候,你不是答應得還挺爽快么?是不是他不聽話?還是說他故意刁難你?誒對!難不成你倆鬧啥矛盾了?”
突然,陳芷瑤翻身喝道:“我說了讓你換人了!你煩不煩!一直問一直問!”
趙青龍并未被陳芷瑤這歇斯底里的怒吼喝得惱怒,反而是見陳芷瑤眼中有淚光,便沒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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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然,一陣急促的腳步響起,康老六著急忙慌地推門進來,進門便見側(cè)身癱在椅子上的陳芷瑤,見狀也先是一愣:“吔?怎么芷瑤在這兒?”
“呃……你暫時不管她,什么事?”
“大事!”康老六毫不客氣地將趙青龍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捋順了一口氣接著說:“今兒個上午,集市鬧得可兇,整個縣里的醫(yī)館里擠滿了人,我跑去一看,你猜怎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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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個屁啊!有啥事你快說??!”
“尸毒!”
“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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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六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拍大腿:“對,尸毒!我前后又跑到衙門一問,半晌還真問出個名堂。好家伙,衙門的人說,是一個米販子的米里下了毒!結(jié)果吃得全城幾十個人都出事了!你信不咯?”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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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康老六朝趙青龍揮了揮手,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地繼續(xù)說道:“嘿,別說你不信。我端著我司天閣的牌子往衙門里去,見到那個賣米的。你別說,我還認識他。人干這行十幾年,從來沒出過事,在牢里被打得哦,身上全是血印子,我估計是屈打成招,這狗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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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龍沉思片刻,一會兒搖搖頭,一會兒自顧自地呢喃著什么,終于開了口:“老康,你準備一下,今晚馬上帶著芷瑤去調(diào)查此事!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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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瑤?不是安排她盯那小子么?”
“不盯了,先把燃眉之急解決,縣里這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那小子的事之后再說?!?/p>
聞言,康老六抬眉望了一眼還癱在梯子上的陳芷瑤,對趙青龍拱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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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