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崽這半個月來過得很艱難,他經(jīng)常覺得疼,并不是他忍不了疼,任何地方疼,他都不會覺得有什么,可小腹疼時,即使只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感覺,也讓他擔驚受怕。
可他經(jīng)常疼,一疼起來就是好幾個小時,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就像月明說的那樣,人工子宮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風險還是挺大的,即使做好了受苦的心理準備,最后的結(jié)果也可能糟糕得超出一般人的承受范圍。
有人因為人工子宮弄壞了身體,出了心理問題,那些例子確實讓人覺得害怕,但軒崽不怕。
就算讓他吃盡苦頭,最后孩子還是死在肚子里,就算人工子宮一次次出問題,讓他反反復復接受手術,他都自信能撐住。
他到底是軍人出身,身體素質(zhì)放在那里,他也對自己的心理素質(zhì)有把握。
唯一讓他難受的,是現(xiàn)在的境遇。
他走的匆忙,帶的東西不多,也確實不能帶太多東西,越輕便,越容易逃跑。
月明在滿世界找他,他誰都不能信,路上隨便一個人,都可能跟月家有關系。
月明家的人,除了月明,他就只見過月明的媽媽,也就是他婆婆了。
所以他很小心,很拼命了,前幾天險些被追上時,他才第一次接觸到月明的人。
那時候他知道了,月明很生氣,每一個來抓他的人都被敲打過了,只要能抓到他,開槍打斷他一條腿都行。
月明甚至沒有告訴他們,他懷孕了,月明天根本就不擔心他肚子里的孩子,只要能抓到他,用什么手段都行。
那天軒崽很傷心,雖然他還是跑了,但穿過灌木叢,聽著身后的鳴笛聲,看著身后漫起的亮光,他特別難過。
只要月明給他留一絲余地,只要月明稍微在意一下他們的孩子,他都可能心軟,心軟到主動跑回去,撲到賀淮天懷里,求他,和他商量,跟他撒嬌。
可賀淮天斷了他的后路,逼著他往前跑。
月明真的生氣了,徹底生氣了,就算他前面是懸崖,月明也會拿著槍逼過來,就算他賭氣要跳下去,月明也不會松口留下這個孩子。
他開始覺得混亂了,兩天前他發(fā)了燒,現(xiàn)在還會有些頭暈?;杌璩脸劣掷溆譄釙r,他眼前就走馬燈一樣出現(xiàn)很多畫面,很多他都忘記的事,竟然又浮現(xiàn)了出來。
他們在一起三年了,月明對他很好,可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月明對他的好,都那么細碎,可是在大事上,月明從來不留余地。
比如他們都沒有提到的婚禮,比如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家人,比如他肚子里不能誕生的孩子。
月明到底對他付出得多還是少呢?他不明白了。
他其實很想見月明,他想問月明,為什么他的存在不能被月家人知道,為什么他不能生孩子?
他想問月明,還喜不喜歡他?
可到了這種局面,連這種余地都沒有了,月明不可能給他說話的時間。
他在月明面前,就像變了一個人,孤僻冷漠嚴厲的人,變得熱情溫順黏人,而且越來越害怕寂寞,但只要月明不在,他就又是那個帶刺兒的教官了。
月明讓他軟了,弱了,他原本刀槍不入,但面對賀淮天,他就是最脆弱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他現(xiàn)在才醒悟,他不能太習慣月明的溫柔和遷就,否則月明對他舉起槍時,他會心如刀絞,就像此刻的每分每秒一樣。
他猛地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睡著了,他立馬看了眼表,還好只睡了十幾分鐘。
眼睛濕濕的,一醒來就覺得冷,心口也悶悶的,睡著也不能真正的放松。
他還握著月明的照片,都捂熱了,他拿起來看了一下,每看一眼,都覺得心動。
月明太好看了,他有所有男人最羨慕的硬朗和氣勢,槍法可以練出來,肌肉也可以練出來,但他那種如鷹般銳利凌人的眼神,是骨子里帶出來的。
他怎么可能不喜歡月明呢?一張照片就讓他這么心動了,更何況是那個活生生的,會抱他吻他,會甜言蜜語的月明呢?
他把照片收起來時,都依依不舍的。
雨還在下,屋子里很靜,很催眠,但他不能再睡了。
他突然愣了一下,剛把照片放到包里的手,猛地把包提了起來。
他蹭地站起來,心率一下子上升了,他感覺自己呼吸的聲音都格外刺耳。
周圍越靜,他就越害怕,越不敢發(fā)出聲音來。
他簡直像被蛇毒麻痹了神經(jīng)的小白兔,他犯蠢了。
深夜里,鬧鐘在墻壁上咔滴咔滴地走著,旅館老板盯著刺眼的屏幕,屏幕上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倒影。
槍口抵在他腦袋上,他猛地清醒,緊張得忘了呼吸。
軒崽壓低聲音,“人都在哪?”
老板顫顫巍巍抬頭,往門外望了一眼,然后眼睛往上,指了指頭頂。
跟他想的一樣,門外,樓上,都有人。
他真的犯傻了,他太累了,累得連環(huán)境的異常都沒有察覺到。這樣破舊的黑旅館,怎么會這么安靜,這么差的條件,隔音怎么會那么好?
明明應該一整夜的噪音,怎么可能靜得讓他睡著?
他現(xiàn)在沒得選,月明沒有打草驚蛇,才讓里面的人不要動,他如果現(xiàn)在出去,就完了。
他只能往上跑,樓上的人一定都藏在屋里,他只能利用月明下指令前的十幾秒空擋跑到天臺。
手里的槍響了一下,老板猛地抱頭蹲下的同時,他轉(zhuǎn)身沖上了樓。
破舊的鐵質(zhì)樓梯,他狂奔的聲響大得外面的人都能聽到,一瞬間,他就聽到了外面的車聲、人聲、腳步聲。
他沖到三樓時,三樓房間的門砰的從里面砸開了,一群穿著類似特警裝備衣服的人走了出來。
他們沒有拿槍,但都有縛具和對講機。
他腹部又開始疼,周圍很暗,他就站在樓梯盡頭的一小塊地方,往天臺去的門生銹了,他一腳踹開,然后捂著肚子鉆了出去。
雨猛地澆下來,他一瞬間無法呼吸,耳邊全是鳴笛聲,眼前一大片亮光,天臺下原本漆黑死寂的小巷,猛地亮起了刺眼的白光,頭頂?shù)囊股急或?qū)散了,強力的燈光照得他無處遁形。
他一下子有些絕望,這棟樓只有三層,周圍能看到的街道都停滿了車,很多保鏢一樣的人穿著西裝站了出來,大部分都有槍。
他只能往前跑,天臺上很多鐵絲鐵網(wǎng)一類的雜亂東西,他神經(jīng)緊繃,沒有什么思考時間了。
跑到天臺邊上,他抓著邊上的鐵絲,低頭看到下方持槍的黑衣男人。
對面二樓有塊凸出的臺子,他可以跳到那里,再爬上對面的樓,從對面天臺繼續(xù)跑。
周圍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他回頭去看身后的門,那群特警一樣的人并沒有追上來。
雨嘩嘩澆著,他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扇漆黑的門里,慢慢地走出來了一個人。
月明穿著西裝,皮鞋踩上天臺碎裂的石頭時,他微微低頭從門里邁了出來。
雨水澆在月明身上的同時,他抬起了眼,那雙鷹一樣冷厲的眸子,陰鷙地望向軒崽
整個天臺突然變小了,就像月明踩在腳下的一塊磚一樣,軒崽就是在這塊磚上爬的螞蟻。
月明身后有很多人,但都站在樓梯口,不會再上來了。
大半個月了,軒崽隔了這么久,第一次見到月明。
月明站在雨里,澆在他身上的雨都乖順了許多,微濕的碎發(fā)垂在他額角,他走過來的同時,撩開西裝一角,低頭從腰間摸出了手槍。
他在天臺中央停下,看了軒崽一眼,然后從容地走到一邊,在天臺邊坐下,俯身把槍扔在地上推了出去,然后脫下了西裝外套。
他沒有別的武器了,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沒有威脅的,冷靜又客氣的俊美男人。
軒崽望向他,他坐在天臺邊上,風雨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襯衫也有些濕了。這樣的月明讓軒崽有些軟了,可和月明對上視線后,他又猛地冷了。
他想起以前有人惹月明生氣,月明也把槍放下了,扯開衣領,坐在沙發(fā)上,然后就用這種眼神,看著對方。
月明是會把人逼到絕路的,但最后又那么有教養(yǎng)地給你一點面子,你可以漂亮的聽話,也可以丑陋的掙扎。
但月明,是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著他。
他想起那張照片,照片上月明的專注,心無旁騖,都那么干凈,那么讓人心動。
他往后退了一步,腹部疼得他皺了眉。
這里其實不高,他有自信能跳下去,但現(xiàn)在他不是一個人了,他不能為了躲避一個危險,冒更大的風險。
他很猶豫,這輩子第一次這么猶豫。
月明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對他的情緒了如指掌。
“你跳吧?!痹旅骱荏w貼地教他,“跳了我就不用費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