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飯是我媽烙的大餅,雞蛋湯。喝兩口湯,后背上就汗津津的,像小蟲子爬。我去開空調(diào),我爹吼我,有多熱,電扇開著還不中?我無聲地回到桌前,低著頭,將兩頁餅子疊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把一大碗雞蛋湯呼呼一氣兒灌進肚子里。雖然頭頂上吊扇呼呼地轉(zhuǎn)著,我還是出了一身汗。
我爹看看我,說,半樁小子,在家閑人生余事,干脆跟我去菜市上裝車吧。我在心里說,一包菜比我還重,車廂比我還高,我能搬動?
我從小就不愛說話,有話我只在心里說。因為不愛說話,村里好多大人說我傻。上學(xué)的時候,因為我不愛說話,大孩子老是欺負我。我學(xué)習(xí)不好,老師李八斤卻常在課堂上提問我,我不會,就瓷著眼珠子看著他,一句話不說。其實我在心里罵他呢。有時候,他提的問題我知道答案,知道我也不答。李八斤就讓我站到教室外頭。讓我站到老陽地兒,讓老陽兒曬我。
后來,我裝模作樣地背著書包出了家門后,卻不進學(xué)校門。我在學(xué)校東墻外的野地里,和蛐蛐兒、螞蚱、蚰蜒玩。還有一條紅花小蛇,身上是一圈圈兒漂亮的紅環(huán)。小蛇不常出來,只有天暖了才出來曬太陽。我和他們有說不完的話。除了他們,我唯一和我姐說話。我姐沒出嫁時,我和我姐總有說不完的話。我姐常把我逗得笑出鼻涕泡來。后來我姐出嫁了,我夜里偷偷哭了許多次。
我爹在村西的蔬菜批發(fā)市場上給人家裝車。北京的,青海的,甘肅的,哪來的車都有。我爹一天能掙三四百,就是抵門,他自己不舍得花錢,也不給我錢
我爹對我不答他的話早就習(xí)慣了。他自說自話道,過了年你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兒了。裝車你是干不了,你自己說,你能干點啥? 我仍然不答他。我媽在廚房說,讓咱小去看果園吧。我撩起背心前襟擦臉上的汗。我爹罵:多大了?不能去衛(wèi)生間沖一 下澡?我爹一到家就吵我,我心里不樂意。我對大人不滿意了一樣不說話,只是瓷著眼珠子看著我
爹。
我爹與我對視一刻,突然換作溫和的口氣說:小哇,三巴掌打不出一個響屁。人家說你傻,難道你真傻?
小時候,我爹說我傻我不惱。我現(xiàn)在大了,還說我傻,就傷著我了。我說:我不傻!
我突然這么一開口,我爹沒想到我會回應(yīng)他,竟然一愣怔。我爹看著我笑笑,說,你說說你咋不傻?我從我爹的笑里看到了奚落與調(diào)侃,我也說不好,反正是不懷好意的笑。我更惱了,我沖口而出:我知道你和來娣的事兒!
來娣家種著兩個蔬菜大棚,她常去市場上賣菜。其實我并沒見過我爹和來娣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有一回我抱著一個小保溫桶去市場上給我爹送冰水,見我爹把來娣家一包白菜裝上車后,趁人不注意,捏了來娣屁股一把。來娣扭回頭,嗔怒地瞪我爹一眼。表情里有撒嬌的成份,還有一層意思是:你咋這么大膽,讓人看見了可咋辦?
別看我不愛說話,其實我喜歡在心里琢磨。大人之間的勾當(dāng),我一眼就能看穿。村里許多人的隱秘事兒我都知道,雖然我只給蛐蛐兒和小花蛇說
過。
我爹慌了神,偷看一眼廚房里正在烙餅的我媽的背影。悄聲說,不敢瞎說啊。我爹嘻嘻一笑,大手在我腦袋上胡嚕一把,說我兒子真不傻。
入伏了,我家的蘋果園里,果樹上已結(jié)了乒乓球般大的青果子。我就來蘋果園里住了。蘋果幼果又酸又澀,還不能吃,但比我小的小孩兒們會來糟害,所以就得有人看著。
我晚上也住在果園里。果園里這間小士房子很有年頭了,是往地下挖一米深,用挖出的土打墻做成的。我媽給我掛了蚊帳,還拿來一個小電扇,在小屋里睡覺,一點都不熱。我喜歡住在果園小屋里。夏夜里,我在果園周國巡視,看到過很多人的秘密。我常在暗夜里獨自發(fā)笑,在心里對大人們說,別看你們一個個人五人六的,你們的把柄都在我手里攥著哩。
我喜歡躺在小屋床上,對著泥墻幻想。盯著墻上的斑點,我幻想那都是我的兵,我是大將軍。我端著槍沖入敵陣,一通掃射,敵人尸橫遍野,而我卻毫發(fā)無傷,老得勁了!
我把頂棚上垂掛的一縷塵縷,幻想成小鳳兒小鳳兒是趙六保從云南打工的地方帶回來的對象。趙六保家的瓦房,后墻挨著我家的果園。趙六保把小鳳兒帶回家那天,村里很多人都去看趙六保的新媳婦兒。我沒見過云南女人啥樣子,也好奇地跟著去看。一見小鳳兒,我心上像扎了根刺,疼了一下就這云南女人太漂亮了,臉是那么白凈,手指細長,像畫上的仙人。村里人把趙六保叫做小白臉兒,他白凈,嘴甜,眼皮兒忽閃忽閃地,看著人的臉說話。他爹說他是個二流子,在外打工,干不了倆月就換地方,不是嫌這兒掙錢少,就是嫌那里活兒累,一年年拿不回來錢。村里人家早都拆了瓦房,蓋起了兩層小樓,他家住的還是小瓦房。
看了趙六保的云南媳婦兒,我回到果園小屋,蔫蔫地挺在了小床上。我長大了也想找個小鳳兒那樣的媳婦兒。可我沒有趙六保長得好看,也沒有趙六保能說會道.…想來想去,覺得我將來不可能娶到那么美麗的女子。這么想著,我就無聲地哭了。
十四歲的我,就對自己未來的愛情徹底絕望了。
我夜里常去拜訪小鳳兒。當(dāng)然,我不會去趙六保家里。我爬到一棵蘋果樹上,透過趙六保家的后窗,就能看到那個美麗的女子。
小鳳兒在屋里只穿著內(nèi)衣,身子那么美,美得我都不敢多看。今天,我看到小鳳兒很不高興。小鳳兒對趙六保說,她爸媽知道她有對象了,非要來趙六保家看看。小鳳兒說別人家都住小樓,別人家空調(diào)什么的都有,你家只有個破電扇,我爸媽來了肯定不同意我嫁你。小鳳兒說咱倆都出去打工吧,掙了錢咱也蓋樓。趙六保不同意。趙六保信誓旦旦地說,我娶了你就不能讓你吃苦受累,天熱,你在家歇著,我自己出去打工掙錢。
正午,我正在果園小屋里對著那條坐縷出神殺羊老八從屋門口突然把頭伸進來,嚇了我一跳,殺羊老八過去殺豬,叫殺豬老八。后來各村的超市都賣冷鮮肉,分割肉,他的殺豬生意就歇菜了。前年,村西工業(yè)區(qū)里一個大工廠投產(chǎn),來了很多回族工人。殺豬老八搖身一變,成了殺羊老八。我們這里的人嫌羊肉膻氣,只在冬天偶爾吃點兒,平時都喜歡吃豬肉。
過去,我上學(xué)從殺豬老八的肉攤兒前經(jīng)過,他常唬著臉叫住我,用指頭在我頭上彈腦瓜嘣。他指頭粗,彈得很疼。我怕他,平時走路都躲著他。
今天,殺羊老八一反常態(tài),嘻笑著問我,沒出去玩呀?我不敢不回答他。
我話里把我爹抬出來,是怕殺羊老八再彈我腦瓜嘣。殺羊老八今天不但沒彈我,還拿出兩塊錢給我,說,天熱,去買冰糕吃吧。我給你看著果園,多玩一會再回來。
我覺得殺羊老八今天有點不對勁兒。我裝著去外邊撒尿的樣子,走出小屋里見一個燙著雞窩頭的胖女人正往墻后躲。我頓時明白了殺羊老八的花花腸子。我不想讓他倆進我的小屋,又一想,我說,我正沒錢充話費哩,給我三十塊錢吧,我倆鐘頭后回來。
殺羊老八眼睛睜得老大,說,咦,咦,都說你這小孩兒傻,原來你比免子都精。你還有手機呀?我說,要你管,我姐給我的。殺羊老八討好地來摸我的頭,我推開他。殺羊老八無奈,說二十吧。我身上沒帶多少錢。我說中。
拿著殺羊老八給的二十塊錢,往果園外走時,我故意走得慢些。見殺羊老八把那個雞窩頭胖女人從墻后拽過來,胖女人臉紅紅地,被殺羊老八推進了我的小屋。
去超市的路上,我心里對殺羊老八充滿著鄙夷與不屑。我在心里說,瞧你找的啥女人,都那么老了,肚子比奶子都高,真惡心人。我后悔給殺羊老八便宜了十塊錢。
趙六保出去打工一個多月了。他寧愿自己出去打工也不帶上小鳳兒,是怕小鳳兒跑了,不和他過了。他出去打工前,曾對他爹媽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看緊小鳳兒,別讓小鳳兒單獨外出。
最近一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小鳳兒和開超市的元寶好上了。元寶勾搭小鳳兒的過程我都看在了眼里。小鳳兒去元寶超市里買東西,元寶故意多找給小鳳兒錢,或是故意給小鳳兒多拿東西。那一回我在元寶超市買辣條,小鳳兒去元寶超市買一塊香皂,元寶多拿給小鳳兒一瓶防曬霜。小鳳兒大約是看我在,說我沒要這個呀。元寶嬉皮笑臉地說,你錢都給了,咋又說沒要哩。你到底要不要這個防曬霜,你不要我退給你錢。
當(dāng)天夜里,元寶像只貓一樣躡手躡腳地來到小鳳兒的后窗下,輕敲兩下后窗,小鳳兒住的屋子就拉滅了燈。元寶從墻外悄悄爬進了院子。
蘋果紅了臉,將要成熟了。滿園子飄著果香。暗夜里,我發(fā)現(xiàn)來偷蘋果的不僅是和我同齡的半樁小子。年輕人,中年人,甚至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也有。年輕人來偷蘋果,我用手電一照他,對方就跑走了。遇到來偷蘋果的老人,我先不出聲,讓他們摘幾個,然后就咳嗽著朝他身邊晃手電光,對方就悄悄地跑走了。偷蘋果的總認為我人在小屋里,其實,我是在蘋果樹的暗影里游走著。我越來越喜歡上了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常常是越玩越興奮。直到天光大亮,才回到小屋沉沉睡去。
今晚的夜如墨般黑,且沒有風(fēng)。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向小鳳兒的后窗悄悄地靠近。我起初以為是元寶,又一想不對,元寶他爹明天過三周年,今晚,元寶請了一班歌舞團正在他超市門前跳光屁股舞呢。我悄悄地朝黑影靠近,相距好遠,我就知道是殺羊老八個龜孫。我星看不到他的臉,但他一身的羊膻氣,讓我立刻就知道是他。他曾經(jīng)將這種味兒留在我的小屋里。我用電扇吹了一天才吹散這種膻味兒。
難道殺羊老八也和小鳳兒搞在一起了?絕對不會,殺羊老八個龜孫沒有機會接觸小鳳兒。
腦子里電光石火般一閃,我明白了:一定是元寶和小鳳兒的事,讓殺羊老八看出了端倪。夏夜里,殺羊老八常去元寶的超市門口坐著喝冰鎮(zhèn)啤酒。小鳳兒去超市的時候,一定是讓這小子嗅出了什么味道。
殺羊老八來到小鳳兒窗下,也是那么輕輕地敲了兩聲,屋里的燈也是應(yīng)聲而滅。我腦子里一閃,哎呀,一定是殺羊老八跟蹤過元寶,發(fā)現(xiàn)了他和小鳳兒的暗號。這回小鳳兒可要吃虧了。
這時候,殺羊老八已翻入趙六保家的院子。我連忙爬上小鳳兒后窗的那棵蘋果樹,心嗵嗵地跳著,替小鳳兒捏一把汗。
果然,小鳳兒屋里燈亮了。燈光下,小鳳兒裸著身體,往外推殺羊老八。殺羊老八嘻笑著,一副下賤的樣子,往小鳳兒跟前湊,手一把一把往小鳳兒身上摸。小鳳兒黑著臉,壓低聲音罵他,更加堅決地把殺羊老八往門外推。殺羊老八見小鳳兒不從,攥著小鳳兒的雙臂,冷著臉,低聲地說著什么。我量然聽不清他說的話,但我清楚:殺羊老八是拿小鳳兒與元寶偷情的事兒來挾持小鳳兒。小鳳兒的表情立刻僵了。頓一刻,小鳳兒更加用力地往外推殺羊老八。殺羊老八惱了,攔腰抱住小鳳兒壓到了床上。小鳳兒瘋了一樣反抗著,手撓腳踢。倆人掙斗間,將臉盆架上的洗臉盆撞到了地上,當(dāng)啷一聲響,暗夜里聲音很大。殺羊老八慌了,臉煞白,他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剝羊彎刀,在小鳳兒白皙的脖子一拉,頓時,一 股血“嗞”的一聲竄得老高。血滋到頂棚糊的報紙上,發(fā)出噗噗的聲音。
蘋果樹上的我被這一幕嚇傻了。我心里催著自己趕緊下樹逃走,可我渾身都是軟的,身體已不受內(nèi)心的支配了。我拚命地掙動,“嗵”的一聲掉在了地下。
落地時,樹枝剮得我身上火辣辣地疼。疼痛使我恢復(fù)了活力。我從地上爬起來,屁滾尿流地往家里跑去。
天亮了,我仍是渾身發(fā)軟。我聽見街上傳來瘆人的警笛聲。盛暑的天氣,我將自己用床單子裹得緊緊地,一身的汗如水洗一般。
傍晚我才起床。街上鍋滾一般,大家聚得一堆兒互相傳遞著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一大群人聚在趙六保家門口交頭接耳。我不敢去趙六保家門口轉(zhuǎn)悠,我來到大街上,見村委會門里門外停了十多輛警車,一個黑胖警察正在村委會大門口打電話。村里從東頭到西頭,三三兩兩的警察,從這家出來,又進另一家。我不敢在村委會門口停,來到元寶的超市門口,見元寶媳婦兒在賣貨,有人問,元寶呢,他媳婦兒說病了,在床上躺著呢。
吃晚飯時,我爹我媽一直在討論村里這樁殺人案,猜測著誰是兇手。我這時才知道,警察還沒有查出殺羊老八個龜孫是元兇。村子里幾十年沒出過這種事,我爹我媽也嚇得不輕。我爹對我說,夜里咱不去看果園了啊,偷完也不去看了。我媽說,還有誰敢夜里出來啊,幾十個警察在村里住著呢。我媽后怕地說,我的孩兒呀,趙六保家就挨著咱的果園,想想都怕人哪。
我像平時一樣一聲不出,只是低著頭扒飯。我爹說,吃罷飯鎖緊大門睡覺啊,哪都不能去!
我不敢出門。昨晚,我從樹上掉下來發(fā)出不小的聲音,我感覺,有可能讓殺羊老八聽見了。這種時候,他有可能殺人滅口的。我躺在床上,才發(fā)現(xiàn)白己膽子小得很。昨夜那個巨大的秘密,我不敢給任何人說。但這個秘密又太大了,把我的心撐得難受。
我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越翻身越?jīng)]有一點睡意。我拿出手機給我姐打電話。這個手機是我姐出嫁前一天晚上悄悄給我的。我姐說,往后,想和姐說話了就給姐打電話吧。這個手機上只存了三個號碼,我姐的,我爹和我媽的。但我爹媽都不知道我有電話,我也從沒有和他們通過電話。我姐親我,我高興了或不高興了總喜歡和我姐在電話里說。我把自己包裹在床單里,撥了我姐的號碼,將手機貼在耳朵上。電話接通了,里邊是嗡嗡的機器聲。我姐電話里聲音也是悄悄的。我姐說,咋了小黑豬,有事???我說沒事。我姐說我上夜班哩,你還沒睡呀。沒事就掛了吧,廠里上班時問不讓接打電話。這兩天我就回家,回家和小黑豬說話。
我從小長得黑,我姐給我取了這個外號。我只許我姐這么叫,我爹我媽這樣叫我,我就哭。后來爹媽就不這樣叫我了。
給我姐打罷電話,我好像身上通了電,我不害怕了。不怕殺羊老八個龜孫了。而且,我想看看殺羊老八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我是兇殺案的目擊者,會不會找上我殺人滅口。我悄悄地下床,開門,打開鐵院門又從外邊插上,沒弄出一點聲音。我常這樣半夜跑出去玩,從沒讓我爹媽發(fā)現(xiàn)過。我沒敢從大路上往果園里走,我從村口的玉米地里鉆到我家果園邊上,爬到果園外的一叢深草叢中。我埋伏在這里,看看殺羊老八會不會來找我。以往,我黑夜里常在村里村外亂跑,從沒害怕過。可這時,一股深深的恐懼壓在了我的心上。此刻,我覺得殺羊老八隨時都會出現(xiàn)在我身邊。我緊抿著嘴,怕心臟緊張得從嘴里跳出來。
夜深了,草叢里的蟲子叫得正歡,潮濕的露水打濕了我全身,空氣中,我又聞到了那股濃烈的膻味。來了!他個龜孫真的來了。細看,一個黑影弓著腰,悄無聲息地往果園小屋走去。黑影來到小屋門口,推推門,摸摸門鎖,還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又悄悄地回返。此時,一彎瘦小的月芽兒剛升上中天,微弱的月光下,黑影手里一個東西一閃。我立刻明白了,那是把殺羊刀!
我癱在深草叢中,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才覺得自己能動彈了。此時,我不敢自己回家,怕殺羊老八埋伏在路上拿刀等著我。我想讓我爹來接我。無奈中,我掏出手機隱在身下,第一次撥了我爹的電話。嘟嘟聲響了好久,電話才接通。電話里,我爹睡意朦朧的聲音說,“喂?”猶豫了一刻,我掛了電話。
次日,元寶被警察戴上銬子帶走了。我也和大家一起站在街邊,看著元寶被押上警車。我心里著急得不行,我一直在心里給自己鼓勁兒,讓自己站出來攔住他們說,不是他,是殺羊老八個龜孫。
可我木呆呆地站著,沒有動。
兩天后,元寶被放了回來。村里,警察開始了又一輪地挨家詢問。大家都在傳說,警察認定是本村人做的案,說很快就會抓到兇手。我心里一天比一天急,天天在心里埋怨警察,你們怎么這么笨呀,你們咋不來問我哩?
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鼓著勇氣要給警察打電話,可我一直沒有行動。后半夜了,我在床上翻了半天后,終于拿出手機,撥了110。電話通了,個女聲懶洋洋地說:×x縣110,請問您有什么事?我緊張得手哆嗦著,電話從我手中滑脫,這時候,我非常恨自己的窩囊,我鳴地一聲哭了,淚眼朦朧中,我揀起身下的手機,掛斷。
我爹讓我白天看果園,傍晚回家。但我白天也不敢去果園小屋,我站在村頭的馬路邊,往果園的方向盯著。中午,太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我在一堵墻的陰影下倦坐著,目光無目的地亂掃。這時,我發(fā)現(xiàn)那個黑胖警察,帶著三個年輕的白臉警察向我走來。他們只是經(jīng)過這里,還是專門來找我的?
他們照直朝我走來。黑胖警察展開笑臉,要與我打招呼了。真是來找我的!真的!我的眼淚呼.下子流出來了,我哭著埋怨他們說:“你們咋才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