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落盡,萬物伏地,蒼茫天地間覆蓋一片金黃。唯有一處鮮衣怒馬為這肅靜景色平添靈動,漸行漸近。
......爾康昨兒半夜即刻就寢時,忽聽小順子傳來口信兒,說是五阿哥翌日要去西郊出游,讓他簡單準備一同前去.....可卻讓他一時摸不著頭腦......永琪向來對游山玩水興趣缺缺,就連下江南也不是辦差便是護送皇上,時辰到了從不多留,怎么倒突然來了興致去西郊散步?但雖心下奇怪,卻仍是準時赴約。天剛亮就和爾泰一同前往神武門等候。
可等到了宮門口,看到了旁邊的七個姑娘后,爾康才恍然大悟永琪的一石三鳥之計。一是把小燕子從漱芳齋挪出來,順理成章重新住回景陽宮去。二是為他和紫薇制造機會見面獨處,一解相思之苦。三是為了不用單打獨斗應付這三個硬塞給他的姑娘,才特意又尋了晴兒金鎖一起,湊這么多合理的人在一塊好沖淡尷尬,混淆視聽。
而三個理由里,占了倆都是因為小燕子——說到底,自己又被這個狐貍阿哥變成了個工具人。但除去君令,還礙著紫薇這么大一個誘惑,永琪早就預判了他的預判,哪怕被自己發(fā)現(xiàn)當工具人了他也會甘之如飴。反正從小到大,大事小情,他們兄弟倆就從沒贏得過他,所以眼下,也只管當成真的郊游,樂呵呵跟著就是了。
可思忖片刻后抬起頭,看見走在最前面的他倆,又想起紫薇大致講給他昨兒赴宴上的情形時,爾康又忍不住笑了出來。走在身邊的紫薇一直觀察著爾康的表情,好奇的揣測他的想法,看見爾康忽然笑起來,也像小燕子疑惑般眨眨眼后順著他的眼光看去。
只見小燕子低頭,獨自在前面沉默悶悶走著,并不理會身后的永琪。其他六個姑娘則走在永琪后方說說笑笑,而永琪卻充耳不聞,眼睛只一直黏在小燕子身上。紫薇一下就明白了爾康的笑點。
原是小燕子雖悶悶不樂,對永琪不理不睬,身上卻仍是穿著那件昨兒赴宴那身青綠褙子襯白色褶裙,而永琪也巧合的穿了那件青綠綢箭袖繡白云紋常服。兩人一前一后,別別扭扭,只有衣裳無聲倔強的說著【他倆是一對】
而永琪不知道的是,自從昨兒他托鶯歌送東西來后,小燕子便也不像先前那樣,躺在床上假裝成一根木頭一樣一動不動,而是開始輾轉(zhuǎn)反側(cè),唉聲嘆氣。一會兒眉頭緊鎖,一會兒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臉甜蜜的用被角蒙住小臉兒,然后又探出頭來仔細瞧著手里的釵環(huán)和帕子,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語:“他怎么會喜歡我的呢?”
紫薇側(cè)著小腦袋就這么看著她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心下感嘆原來這世間無論是誰,都躲不過情關,饒是小燕子這個風火一樣的女子,有一日也因愛情變得百般柔情患得患失起來。因笑道:“是是是,我很確定,五阿哥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今晚他送這些東西給你來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通,我記得某人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怎么忽然對自己這么沒信心,反倒心虛起來了?”
小燕子知紫薇在打趣她,卻也正好說中了自己藏在心里的心事,嘆道:“紫薇,我想也想不清楚,滿腦子都是漿糊。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會喜歡我的呢?我什么都不知道,連字都不認識一個,每次都要他來給我解圍,詩詞歌賦那是一樣都不會,他認識那么多有水準的女人呢!他的武功那么好,書也念的好,怎么會喜歡我的呢?一定是犯糊涂了!......而且皇上老佛爺要把沁雅格格云裳格格和畫畫都給他他也沒有拒絕,他一邊給我送這東西來,一邊又沒有拒絕指婚,這又算什么?左右如果他想像他的哥哥弟弟那樣三妻四妾幾個老婆的話,休想!干脆趁早告訴我,我絕不纏著他!”小燕子越說越氣,說到最后還氣的狠錘了兩下被子。
“這......”紫薇一時也接不住口。其實這也是她最深的疑惑和擔憂。可這樣一個阿哥的城府有多深,就連爾康都不能輕易探清,她就更不能懂了??赏蝗挥窒氲搅耸裁?,顏色一亮對著小燕子說道:“可是小燕子,你想一想,這里面有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看著小燕子微愣的眼睛,紫薇忙繼續(xù)道:“你說永琪沒有拒絕指婚,可這不對啊, 如果他歡天喜地的領旨了,那路公公怎么沒去景陽宮宣旨報喜呢?而且你說沁雅她們的反應,好像也是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滿皇宮上上下下只有幾個人訛傳,卻并沒有證據(jù),這不是很矛盾嗎?”
小燕子這才驚覺果真如此,可卻更加亂了,如果永琪對自己是真心的,可為什么沒有拒絕指婚?可若是他要成婚,自己是一定不會留在這里了,可他卻也不讓自己走,但也不解釋原由,這又是為了什么?……
小燕子第一次發(fā)現(xiàn),永琪根本是她不能輕易看透的。那雙墨色情深的瞳孔里映著的,除了她小小的影子,還有不見底的幽深……外面的梆子敲了幾聲,木質(zhì)悶聲一下下砸進了她的心里,泛起陣陣漣漪。
……
而這一路上,小燕子雖知道沁雅云裳還有知畫,是老佛爺滿心要指給永琪的,可云裳與沁雅對她也算得上友好和善,讓她根本沒辦法冷下性子拒絕,由著她們問什么,自己便也草草答話。
不多時,幾人已行至一處綠洲,面對秋日波光瑩瑩的湖水,沁雅忽的開口提道:“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用在這景兒里,當真貼切!”
身后的云裳接道:“長風萬里送秋燕,對此可以酣高樓!這句也對得上,看來咱們今兒是來對了!在府里可把我悶壞了,以后有這樣的事,我可還要跟著出來!”沁雅和云裳的句子引得其他人一陣陣稱贊,紛紛起了興致凹句聯(lián)詩,小燕子便再也接不上話了。耳聽著她們幾個姑娘清脆好聽的聲音對景聯(lián)詩,小燕子輕嘆了口氣,至少老佛爺有句話是沒錯的,這種一開口就能吐出文章的本事,她的確是沒有的。只能踩碎腳下一葉葉打了卷的枯葉,聽著咯吱咯吱的聲音默默走著。
“我聽說云裳格格不僅精通墨文,更擅長騎射,不如咱們就以遠處密林作目標,從不同樹上采下各色果子十樣來再返回原處,誰用的時間又快果子又多就算誰贏,怎么樣?”
爾康瞥見了小燕子的窘迫,也知像云裳沁雅這樣出生在馬背世家的女兒,能騎善射是必備技能,遂提出了這么一個建議。哪知那云裳聽罷更是興奮不已:“騎射?好主意!就這么決定!我可好久好久沒有騎射了!在科爾沁的時候我姨娘每天關著我教我做女紅,都快悶的發(fā)霉了!那時候隨永琪哥哥在木蘭圍場上策馬我一直回味了好久!永琪哥哥!上次我輸給你了,這次咱們再比試比試如何?”
云裳的話一落,紫薇永琪忙去看小燕子的反應。只見她果不其然變了顏色,那股不停說服自己的話一下子又被推翻,氣憤和醋意又翻涌了上來,在所有人愣憧時忽然陰陽怪氣的接口道:“是呀,云裳格格從那么遠的草原回來,人可都悶壞了,好容易有了這機會能在草原上騎馬射箭重獲自由,可得好好陪著,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萬一摔壞了可怎么做新娘子呢?是不是呀?永琪哥哥~”
紫薇心里一驚,而爾康和爾泰別過眼睛不敢再看,晴兒分析著小燕子話里的意思一頭霧水,只有云裳卻像沒聽出小燕子的言外之意,倏然紅了臉,可一會兒卻又抬起頭,吶吶的對著永琪說:“就是小燕子姑娘說的意思!永琪哥哥已經(jīng)讓我摔過一次了,難道還要讓我摔第二次么?這次你可得負責保護好我!快扶我上馬!”說罷嬌羞又大方的伸出手遞到永琪面前,絲毫未注意旁邊的小燕子已經(jīng)綠了的臉。
永琪下意識想與云裳拉開距離,正要開口拒絕時,卻又聽小燕子快他一步,且字字句句都能擰出一缸醋道是:“五阿哥還不快扶云裳格格上馬,讓一個姑娘這么等著你怪難為情的,現(xiàn)在練熟了,往后就習慣了!”
眼見自己做了這么多,小燕子還是不肯罷休,反倒句句話都刺捯著他,那股被挑釁的威嚴又自然的迸發(fā)出來,心一橫也冷了臉色回道:“小燕子姑娘說的沒錯,是我愚鈍,辜負你的一番美意了?!闭f罷便轉(zhuǎn)身扶了云裳的手,一個輕巧將她帶上馬,隨即又牽過自己的馬上去,轉(zhuǎn)頭對著云裳說:“云裳格格久未騎射,怕是藝技已經(jīng)生疏。前面林子茂密,是否有獵人擱了捕獸夾也未可知,不如我同你一路前去,還可有個照應?!?/p>
“嗯!”云裳的小臉愈發(fā)亮了起來,眼睛像那草原中心的湖泊一樣晶瑩好看,灼灼動人。乖巧點頭應著永琪,心頭有潺潺溫熱流過,好像有什么舉棋不定的想法現(xiàn)在終于明朗堅定起來。
而底下幾個姑娘雖是禮敬談笑,卻仍各自醉翁之意不在酒...
經(jīng)過昨晚,知畫已將老佛爺?shù)挠靡饷噶税司欧?,尤其在聽到老佛爺吩咐五阿哥送云裳回去后,心里更加坐實了猜測。心里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這么久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終于讓老佛爺動了將自己指給五阿哥的念頭,憂的是要進景陽宮的不只自己一個。
自己本就對小燕子恨不得除之后快,昨晚五阿哥和小燕子間的種種親密互動,更讓她差點亂了陣腳,這會子什么辦法也想不出來,又憑空的多出了這兩個優(yōu)秀無比的勁敵,而那沁雅和云裳憑著家世,又有哪一個是好對付的?
正定定的想著,只見五阿哥和云裳的馬已經(jīng)越過了她們一并往前走去。她雖心有不甘,卻在轉(zhuǎn)身看到小燕子難看的臉色時釋然了幾分。五阿哥到底是阿哥,能對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新鮮多久?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可她也不能掉以輕心,就像前幾日娘對自己說的那樣【那小燕子雖沒背景沒身世,看起來是個好對付的,可她要是在五阿哥的心里扎了根,那就難辦了。身世背景難對付,可一個男人的專房更是可怕,得想個辦法以絕后患才行。上次的事,你吩咐紅棗兒她們閉緊嘴巴,該料理的料理,以防一旦漏了出去,也好撇清關系。知畫,你也是女人堆里長大的,也看見了,娘雖受你爹爹寵愛,可家里仍有其他三房姨娘。但哪一個,娘都不允許獨分你爹的寵愛,也妄想...生下兒子....否則娘的地位就會不穩(wěn)...可如果....五阿哥的專房能為你一人所用,那便是制勝的法寶。但是,如果你不能保證一定能握住五阿哥的心,那這個道理,你更是一定要謹記......】
穩(wěn)了穩(wěn)心神,斂了醋意,知畫笑道:“五阿哥和云裳格格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許久未見,恐怕有好多話要講,他們已經(jīng)去了,咱們也別閑著,只是我不會騎射,可就不惹笑話了,不如你們大家去,我來負責作畫,等你們采果子回來,我這畫也作好了,等改日拿給老佛爺瞧去,只當老佛爺也和咱們一起熱鬧過了!”
紫薇心里咯噔一聲。這個知畫,恐怕就是那日在家宴上難為小燕子的姑娘,今日一見果然厲害。明明自己也喜歡永琪,卻又大大方方接受他與別的女人策馬獨處,還能特意說出青梅竹馬四個字來,明里暗里的就是想把小燕子排斥在外。但永琪也真是,本來小燕子就對他倆的未來沒什么信心,現(xiàn)在這故意一鬧,不是更加火上澆油了嗎?
果不其然,小燕子在聽到那句“青梅竹馬”后更是滿眼冒火,望著永琪和云裳遠去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腳,撂下句“你們畫畫的畫畫,作詩的作詩,騎馬的騎馬,我什么都不會,就坐在這里給你們看東西好了!”就獨自往湖邊走去,一屁股坐在湖邊氣鼓鼓的看著遠山。
晴兒從幾人中的言行中已經(jīng)看出了端倪,卻也從沒遇見過這樣的狀況,遂只能與爾康他們對視一眼,心急卻不知如何是好。剛想過去,卻聽見金鎖喊了起來:“是不是五阿哥和云裳格格?他們怎么了?”
眾人下意識循聲望去,卻見永琪和云裳共乘一騎折了回來,遠遠望去,云裳半正倚在永琪懷里,柔若無骨,委屈憐愛。
小燕子原本只有怒氣的一雙大眼此刻卻充滿震驚與迷茫,腦海中有什么東西“轟”的一聲變成泡沫。
......【還是說人都是這樣的,有了更好的就可以把舊的忘得一干二凈了?......”】
昔日在挹翠閣里問向永琪的話此刻忽然鉆了出來,而漸近的兩人彷佛已經(jīng)給了自己答案。小燕子從未想過,原來除了她,還能有另一個女人也可以得到他的關懷與呵護。
原是她并不特別,只是那時剛巧是她,就算換做別人也是一樣的......一時間,小燕子連心里的那股醋意也沒有了,只剩無邊無際的空白。
略一恍惚,永琪已帶著云裳走近。那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紫薇,我們有沒有帶藥,云裳的腳受傷了,簡單給她包扎一下。”
晴兒將帕子系在側(cè)襟趕忙上前查看云裳的狀況,金鎖快速拿來了藥箱給她上藥。原本小燕子是這里最熱心腸的,這樣的事從前讓她遇見,定是二話不說就趕來幫忙的,可現(xiàn)在,她就這么愣愣的站在一邊看著大家手忙腳亂的樣子,無法挪動腳步,而從始至終,永琪都未看向她一眼......
“原是我不好,永琪哥哥都說了別再往深處去,我卻貪玩一定要看個究竟,誰知真踩到了夾子,幸而永琪哥哥一把把我拉了回來,傷口才不至于太深,只是太痛了....”云裳泫然欲泣說明了始末,眼里含著一包淚卻忍著不掉下來,楚楚動人的樣子更加惹人憐惜。
而永琪卻未答話,只看向金鎖道:“你來扶著云裳格格,我不方便挽起查看傷勢,就有勞你們了?!?/p>
看著永琪小心翼翼的將云裳遞到金鎖身邊,小燕子回過神來,只想快點逃開這個地方,逃開所有人。遂忽然轉(zhuǎn)身牽過一匹駿馬胡亂蹬上腳蹬騎了上去,猛的一勒韁繩,揚起馬鞭狠狠一抽,馬兒嘶鳴一聲后如同閃電般躥了出去。
“小燕子!你不會騎馬?。】旎貋?!”紫薇一驚,站起身來沖小燕子離去的方向喊去,卻是無濟于事。
永琪的心猛然一沉,還未做反應,只聽爾泰焦急地對他說:“你還愣著?趕快去追?。?!”
話音剛落,永琪已飛身乘馬而去,轉(zhuǎn)眼消失在一片茫茫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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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終于解封,下周因為要回老家所以暫時停更,下下周繼續(xù)。約莫也快到永燕的重頭戲了,正好仔細想想,這周看情況還能不能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