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我還是不太明白，柜子里明明有那么多合身的衣裳，怎么偏穿這個破的出來？”

小燕子一路上走在永琪身邊欲言又止，好幾次想干脆拉他回去再換身衣裳，可每次想要開口，卻總是一抬眼就能看見永琪溫潤柔和的側(cè)臉，雖是秋日里卻如沐春風(fēng)，絲毫不在意下擺上歪歪扭扭，蜿蜒曲折的像條蜈蚣似的補(bǔ)痕，只一個勁兒笑意盈盈的往前走著，讓一大早清冷的空氣也跟著熱起來。

“這身兒衣裳怎么了？我倒覺得再合適不過了！怎么你倒有負(fù)擔(dān)了？”永琪輕快笑道，轉(zhuǎn)臉看向微微擰著小眉頭看著他的姑娘。

“可不有負(fù)擔(dān)么！要是讓皇上老佛爺知道他們寵愛的五阿哥跟我在一起只能穿這打了補(bǔ)丁的衣裳，一大清早只能自己上街找早餐鋪?zhàn)尤?，又要跟我說豈有此理了！那時候我說都說不清啦！”小燕子一本正經(jīng)憂心忡忡。

永琪瞧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喂！小燕子女俠你是不是弄反了？是我要娶你不是你要娶我！你該關(guān)心的該是跟了我能不能錦衣玉食，而不是怕我跟著你受委屈！還是...小燕子姑娘心疼她的夫君穿這丑衣裳了？那，干嘛不明白告訴我？”

“我就說了針線活兒我不太行！平日里給小豆子他們縫個什么也是只會縫成一個團(tuán)的！你還一定要我縫補(bǔ)了穿出來，現(xiàn)在倒好！穿出來了又怪這衣裳縫的丑！以后你再求我也不能了！由著你穿個破衣裳到處逛去！哼！”小燕子氣鼓鼓停下轉(zhuǎn)過身去，只看著不遠(yuǎn)處的小商販們叫喊招呼，等著永琪說好聽的來。

不出意料，永琪果然隨后湊近，用只能兩人才能聽到聲音道：“這衣裳補(bǔ)的....確實(shí)不那么..好看...”

眼見小燕子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就要惱，永琪又趕忙接道：“可卻最合我心意....”小燕子雖未轉(zhuǎn)身，可永琪卻看見小燕子細(xì)白的小耳朵微微動了動，像只小兔子一樣豎了起來等待他的下文，瞬時發(fā)自心底的歡喜了起來....小燕子....自打生命里有了她出現(xiàn)，不知不覺中，這日子竟也沒有尋常年間那樣難熬....想著永琪復(fù)又道：

“這衣裳雖然沒有常日宮里樣式繁雜，可到底也是比著規(guī)格來的，昨日咱們在市集上就已經(jīng)太過顯眼了，現(xiàn)在破了這么個口子又縫補(bǔ)了這么一道，反倒更像這市集中的人了！比前兩日還更自在些！....況且.....我以為，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什么姨有什么樂？聽不懂！你也不教我！又在這里拽文！以后咱們得做個約定！沒教過我的東西不能在我面前說！不然就是說了我什么壞話我也不知道！”

永琪愛極了然小燕子與他使這些小性兒的樣子，自然也知道她的軟肋在哪，如何一招制服。遂也不惱，只接著說：“我哪里舍得說你壞話？我是說...雖然衣裳丑，可有你在我身邊我的心就滿了，再不需要別的，往后再有這樣破了的衣裳還得要你給我補(bǔ)我才愿意....”

糖衣炮彈襲來，小燕子如愿以償?shù)牡玫搅伺_階，心里早就勝利的翻滾了幾個來回，卻還是假意繼續(xù)嚴(yán)肅，轉(zhuǎn)過身驕傲答道：“那也要看我高興不高興！”永琪無奈一笑，順勢牽起她的手軟哄：“是了！那小燕子女俠氣消了可否賞飯了？我雖是個阿哥，這胃到底也不是鐵打的，就賞個面子帶小的去吃飯可以不？”

小燕子扳回一城心情大好，明媚一笑后一把挽住永琪的手臂，帶著他往“李記粥鋪”走去。

.....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fù)挑燈夜補(bǔ)衣】

軒窗姝影，垂眸縫補(bǔ)纖手冷，玉顏映燭盼君歸。此刻被巨大幸福包圍著的小燕子并不知道，這樣簡單的愿望，她卻是最終也沒能實(shí)現(xiàn)......

......

等永琪帶著她七拐八拐的來到她熟悉的大門前時，小燕子才猛的反應(yīng)過來，怎么一路上自己總覺得這路越走越熟悉。

武館……大雜院…… 她好久都沒有回來過的地方。原來剛才吃完早飯永琪帶著她去商鋪里買補(bǔ)品和藥品衣料，竟是為了與她來大雜院....原本她還沒有想好怎么說，而他竟已經(jīng)早就為她想過，心里一陣感動不禁看向永琪。

“小燕子姐姐！”小燕子剛想開口，卻忽的聽見一聲熟悉無比的循聲看去，竟是寶丫頭先一步打開了門，一下子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她，怔愣片刻后大喜不已，跟著喊出聲來。

“小燕子？！”門內(nèi)的人聽到這聲，幾乎全都呼啦一下跑了出來。柳青柳紅更是驚喜不已連忙出門尋她，可在看到小燕子身邊的永琪時又克制停下了腳步。只見那人雖已盡可能布衣低調(diào)，下擺處還有長長的一條衣補(bǔ)口子，的確失了幾分考究，可那暗里描著的云紋花樣兒，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穿起的樣式和料子，通身的氣派，清貴十足的映在院子里，蓬蓽生輝?！半y不成，那個喚作【艾琪】的貴人……就是他？”……柳紅腹誹著，直到小燕子明媚鮮艷的聲音才將她飄忽的心思拉了回來，隨即和十幾個孩子歡歡喜喜簇?fù)碇姥噙M(jìn)了門。

瞧著闊別了許久的家，小燕子不停詢問打量著他們近況。得知鐘奶奶的咳疾已經(jīng)痊愈，齊爺爺采藥時摔傷的小腿已經(jīng)可以走路，武館的生意越來越好，甚至已有了余錢送了寶丫頭和小豆子他們?nèi)W(xué)堂念書。小燕子心頭酸澀發(fā)熱，趁柳青柳紅去給他們收拾干凈屋子，小燕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愛意，一頭扎進(jìn)永琪懷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

要不是柳紅悄悄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一位叫“艾琪”的貴人在最難時相助才挺過了最艱難的時日，她一定還大條的糊里糊涂著。

“永琪，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小燕子緊閉雙眼不讓淚落下。感受到柔軟纖細(xì)的小小身體貼著自己，永琪不禁也大方抱緊了她，笑著說道：“憑你這聲【永琪】還有這句話，我就值了！...咱們在一起了這么些日子，我的背景家世你都了解了，也是時候見見你的家人了，反正……丑婿總要見岳娘，一直躲著不見倒顯得失規(guī)矩了，是不是？...”

小燕子安靜垂眸沒有回答，卻又收緊了環(huán)著永琪的手臂。這個男人暗暗為她做了這么多，可哪怕直到今日也未曾提過半句....原本，她以為愛就是要想盡辦法讓對方快樂，不讓對方難過，而此刻她才有了更深的了解……原來真正愛一個人，不止是要花前月下，同享甜蜜呢喃愛語，更是把另一半徹底融入生命的決心，連同苦難一并接過來。

她突然不想再走下去，就這么停留在這。

裊裊炊煙，孩童嬉鬧，日出日落，只他們兩個，纏綿廝守至萬代千秋。

一整日，小燕子便賴在這里哪兒也不想再去逛，永琪慣知道她的心，也隨她留在大雜院至夕陽西下，雖是話不多，卻也有問有答，沒有半分端著和不耐。

一家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眼見一時飯畢，寶丫頭拉了小燕子的手和著一大群孩子邀請他倆去看戲，小燕子的腦袋卻又“嗡”一下大了起來。只聽寶丫頭道是天兒越發(fā)冷，為了避寒節(jié)約些柴火，每到這時候就和其他各院的一起去東邊戲臺看戲去，人多熱鬧，互相攢擁著就不冷了。可小燕子卻覺得是柳紅另有意圖，畢竟在柳紅知道這個艾琪竟就是當(dāng)朝五阿哥時，臉色一時神色難辨，說不上的復(fù)雜。兩人方才一起鋪床時的話又響在耳邊：

“你和....艾...五阿哥....你受傷后就是一直住在他宮里？....”

“..是啊，他射中了我，那么長的箭，我差點(diǎn)連小命都搭上了..幸好有他我才被救了回來...”想到那箭雖痛的她死去活來，可卻也成為她和永琪相識的淵源，小燕子不禁漾出甜蜜。

瞧著小燕子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柳紅卻更加擔(dān)心起來。思索片刻又問道：“小燕子，你老實(shí)回答我，你們到哪一步了？你們....圓房了？”

見小燕子歪著小腦袋，一雙水蒙大眼疑惑看她，柳紅一時心急，干脆大了膽子：“就是！你們已經(jīng)上床了？！......”

“哎呀！柳紅！哪有這么問人的！”直白的兩個字讓小燕子頓時面如飛霞。趕忙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

柳紅卻顧不了那么多，長姐如母，小燕子雖與她并無血親，卻也是打心眼兒里疼愛的妹子，她實(shí)在不愿看著她吃虧受欺負(fù)，遂急急繼續(xù)問：“到底有沒有？！”

“沒有！”其實(shí)小燕子也不知她和永琪算不算...上過床...畢竟他們也已有了幾回的同床共枕，昨晚她甚至還由著永琪解她的衣裳，而她卻并沒有抗拒的念頭......小燕子沒法回答，只能用堅(jiān)定的聲音掩飾含糊的答案。

小燕子紅透的臉頰和話表不一的樣子，讓柳紅的心沉了幾分，再未發(fā)一語，只默默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收拾床鋪，小燕子正想說話，卻又聽柳紅忽然開口道：“晚飯后約莫天擦黑的時候，咱們東邊有來唱戲的班子，寶丫頭她們總是湊熱鬧要跑去看的，一會兒你也跟著去吧...”

收了回憶，小燕子越發(fā)覺得柳紅一定藏了什么心思，不然這么多年她慣知道自己是最不愛聽?wèi)虻?，哪怕說自己現(xiàn)在待著的地方，要出來一趟難的不得了，何必非要浪費(fèi)聽?wèi)?？柳紅卻也堅(jiān)持讓她去瞧，說人多眼雜，哪怕看著孩子們也好。

理由太牽強(qiáng)，可小燕子還是聽話乖乖帶著永琪，追著寶丫頭她們往東邊兒去了....

“怎么了？怎么見你不大高興？”永琪打斷小燕子的思緒，好奇問道。

小燕子糾結(jié)著，總不能把和柳紅的對話告訴他吧，只能答了半截兒：“嗯....也沒什么，就是不太喜歡聽?wèi)?，一句話，要咿咿呀呀好久，而且我沒讀過書，里面好多話我也聽不明白....沒趣的很，還沒雜技來的過癮呢！”

永琪便了然笑道：“就為這事?。磕怯惺裁搓P(guān)系？我既做得了你的老師，自然也能為你解詞說句，你只管聽，有難懂的我講給你就是！你不就又曉得一個故事了？”

“嗯嗯嗯！我怎么忘了還有你了！那咱們快走吧！我想聽故事了！”永琪瞧著什么心事都掛在臉上的姑娘，笑著牽了她的手往前走。

......

等他倆到場時，臺下早已烏泱坐了一眾人，老嫗婦孺，壯年老翁，好不熱鬧。隨著戲子將出，一臺熱鬧戲文徐徐展開......

“娥皇女英是遠(yuǎn)古時期堯的女兒。當(dāng)初，帝堯?yàn)榱诉x好接班人，便把兩個女兒同時嫁給了他做妻子?？呻m是嫁與同一夫君，可娥皇和女英卻從來不因出身高貴使性添亂，妒忌吃醋。

后來舜帝去遠(yuǎn)方斬除惡龍，娥皇女英久久未等到丈夫歸來，便相伴南下湘江尋找。后來她們來到了一個名叫三峰石的地方，有一座珍珠貝壘成的高大的墳?zāi)梗車烁嬖V她們，那便是舜帝的墳?zāi)?，他斬除了惡龍，卻沒能保住性命。

娥皇女英痛哭九天九夜，最后哭出血淚，也死在了舜帝的旁邊。后人感動其忠貞，為紀(jì)念她們甚有婦道，就編了這戲文紀(jì)念，成為后世衡量女子賢德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

永琪隨著戲子一句句譯著，也簡略說與了小燕子整個故事的梗概，可說到最后，卻和小燕子同樣臉色沉了下來.....

小燕子是終于明白了柳紅的意指，正和令妃娘娘所言如出一轍，如果和永琪在一起，就幾乎無法避免娥皇女英的下場，可她捫心自問，自己有娥皇女英的家世，還是有娥皇女英容人的氣度？如果兩個都沒有，她該怎么擺放這份愛？連在江湖里摸爬滾打的柳紅都明白的道理，可見答案的顯而易見.....

而永琪，則是想起了爾康的飛鴿信箋。

【...除夕夜，皇宣擬陳進(jìn)宮面圣，臣于正式宣擬十五日前，以增添御前侍衛(wèi)之名，與八無意談及探之，據(jù)安德江南耳報(bào)，陳府果有異動，遍尋江南甚及兩廣寶物...此為初始首步，正如所言，以為仍需做下步打算再探再報(bào)。另，臣已向神佛坦白求娶格格之事，豈料默默良久，只一句同娶晴兒為條件，格格得知甚惱，已數(shù)日未與臣見面，火燒后院兒，該如何是好，妄請教一二....】

永琪心下思忖片刻，還是先開了口將老佛爺要把紫薇晴兒同時嫁給爾康一事道來，左右紫薇和她如同親姐妹，也不能將她瞞在鼓里......

“回去！我就把漱芳齋院子里的竹子拔了！”永琪被小燕子突然這么一聲醒了過來。微愣片時才反應(yīng)過來，原是自己那句：“娥皇女英的眼淚灑在千竿竹上，點(diǎn)點(diǎn)斑斑，這便是【湘妃竹】的由來.......”惹惱了她。

“我當(dāng)是什么好東西，要每個女眷宮里都栽上這竹子，虧我還以為是為了雅致，沒想到還是繞不開這些個說爛了的道理。小燕子帶了幾分輕蔑冷笑一聲：“一個男人娶那么多女人，還希望這些女人不吵不鬧，天天姐姐妹妹的叫著，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拈酸吃醋呢！每天這樣演當(dāng)真不累嗎？！世人都把這故事說成花兒似的，可我就是不明白，若是兩人的感情深刻，怎么會有人忍受這樣的三人行，大度的分享？我想不通，也沒法理解！從來如此， 便是對的么？！”

無力又不甘的情緒再次涌了上來，小燕子一甩袖子騰的起身就要離去。因身上有些功夫，小燕子比其他姑娘更加靈動了不少，永琪若不用內(nèi)力，按照尋常腳步也是要不落跟上的。

“小燕子！...”

好不容易趕上了她，卻還是因?yàn)殚T內(nèi)傳來的柳紅與柳青的聲音才讓她滯住了腳步。

“那五阿哥你也瞧見了，通身氣派沒得說，別說小燕子了，就是王公大臣的女兒一百個也是配得上的，咱們有什么？倘若有一天她真的要跟了五阿哥，就連一樣像樣的嫁妝都拿不出手，宮里那些格格福晉們不得欺負(fù)死她才怪！”

“可是這事總還是問問小燕子的意思，她也大了，咱們不能陪她一輩子，但也絕不能眼睜睜看她受欺負(fù)！現(xiàn)在我擔(dān)心的是，小燕子是不是非五阿哥不嫁...”柳青粗曠的聲音此刻也有些焦急。

柳紅卻在聽完最后一句后閉上了眼，嘆道：“我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如果圖財(cái)，她或許還可以全身而退，可如果她圖的是人，恐怕是要傷心了.....”

....

小燕子身上的怒火忽然滅了大半，心里是空蕩蕩的疼，眼神不知看向何處的游離。

這是第幾次了？自從她對永琪動了情，周圍的一切都在有意無意告訴她，這是一條不歸路，趁早放棄才是對自己最好的....可是.....

“跟我走，我有話對你說....”

小燕子正無可進(jìn)退時，永琪忽然拉過她的手臂，帶著她往不遠(yuǎn)處一座八角涼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