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醫(yī)院消化病中心的走廊浸在晨霧里，消毒水的氣息裹挾著初春的涼意，在蔣思佳推開通往胃腸外科的玻璃門時撲面而來。

她抱緊懷中那沓泛著油墨味的病歷，白大褂衣角被穿堂風掀起，露出淺藍色襯衫下擺——這是她特意搭配的色系，為了中和醫(yī)院里過于冷肅的氛圍。

三個月前剛?cè)肼殨r，護士長曾拍著她的肩調(diào)侃：

“小蔣可是我們科最年輕的實習醫(yī)生，這溫聲細語的模樣，倒像是給手術(shù)刀裹了層棉花。”

此刻她垂眸掃過3床患者術(shù)后報告上的數(shù)據(jù)，指尖在“血紅蛋白92g/L”處短暫停留，這是今早查房時顧魏反復確認的指標。

推開醫(yī)生辦公室的門，晨光正斜切過百葉窗，在顧魏側(cè)臉投下細密的陰影。

他單手撐著額角翻閱檢驗單，另一只手的鋼筆在紙頁邊緣無意識地畫著圈，金屬筆尖與實木桌面碰撞出極輕的脆響。

蔣思佳知道這是他的習慣動作：每當遇到復雜病例，那支萬寶龍鋼筆就會代替主人泄露焦慮。

她放輕腳步靠近，卻還是驚動了辦公桌上堆疊如山的文獻，最頂端的《消化道腫瘤早期診斷共識》滑落在地，書頁間飄出一張對折的轉(zhuǎn)科申請表。

蔣思佳顧醫(yī)生，3床的術(shù)后報告

她將文件遞過去，腕間飄出若有若無的梔子香。

這是昨夜特意用母親寄來的香薰腌過的袖口，此刻卻在消毒水氣息中顯得單薄可笑。

顧魏抬頭接過文件時，晨曦恰好漫過他眼睫，將那雙總是凝著霜雪的眼眸染成琥珀色。

蔣思佳看見他瞳孔里映著自己微微發(fā)紅的耳尖，還有他白大褂第二顆紐扣旁沾染的碘伏痕跡——那是今晨搶救消化道出血患者時濺上的，當時他握著內(nèi)鏡手柄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卻仍不忘用身體擋住患者噴濺的血污。

顧魏下午查房你跟著

他的聲音像浸過冰水的玉石，目光重新落回文件時，鋼筆在“術(shù)后三日排便情況”下方劃出凌厲的橫線。

蔣思佳轉(zhuǎn)身離去前瞥見轉(zhuǎn)科申請表上未干的墨跡，“申請調(diào)崗至病理科”的字樣被反復描摹，最后那個"科"字的豎勾幾乎劃破紙張。

走廊傳來輪床碾過地磚的聲響，混著他突然加重的呼吸聲，像把鈍刀劃過她心口。

經(jīng)過護士站時，蔣思佳聽見兩個實習生的竊語。

“聽說顧醫(yī)生是因為半年前那場手術(shù)…”

年長護士突然的咳嗽聲截斷話頭，不銹鋼治療盤與臺面碰撞出刺耳的銳響。

她抱緊懷中的查房記錄本，想起上周在器械室撞見的情景：

顧魏獨自站在紫外線消毒燈藍紫色的光暈里，右手懸在半空做著持針姿勢，陰影在地面拉成顫抖的弦月。

當正午的陽光漫過住院部12樓的窗臺，蔣思佳跟著查房隊伍停在3床門前。

73歲的胃癌患者正握著孫子送的平安符喃喃自語，顧魏查看引流袋時，老人突然抓住他的袖口：

“大夫，我還能等到孫子高考嗎？”

滿室寂靜中，蔣思佳看見顧魏喉結(jié)滾動，白大褂下的肩胛骨繃成銳利的角。

顧魏我們會調(diào)整化療方案

他答非所問，卻在轉(zhuǎn)身時用病歷夾擋住右手——那只握過數(shù)百把手術(shù)刀的手，此刻正死死掐住自己的虎口。

蔣思佳低頭記錄生命體征，筆尖在“心率102次/分”處洇開墨漬。

她突然明白那支鋼筆為何總在紙上游走：當理性無法安撫靈魂，肢體總要尋個支點。

暮色降臨時，蔣思佳在更衣室鏡前解開盤發(fā)，栗色卷發(fā)垂落肩頭。

手機屏幕亮起閨蜜蕭珊的訊息：

蕭珊今晚必須把你從無菌環(huán)境里挖出來！

她摩挲著白大褂口袋里未送出的創(chuàng)可貼——那是今晨顧魏被文獻紙張劃破指尖時準備的。

最終將創(chuàng)可貼塞進儲物柜深處，金屬門閉合的脆響，像給某個隱秘心事落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