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今日，還要出城去嗎？”
客棧的房間內(nèi)，那少年看著那身穿墨藍色衣衫的男人的背影，面露憂色，站在那里猶豫了片刻，還是出聲道，“你的身子最近很不好，能不能，不要去了？”
“我沒事的，不過舟車勞頓而已，”那男人聞言扭過頭來，看著少年，“哥哥出城只不過有些小事要辦，不出半日便會回來，羨羨不必替我擔(dān)憂?！彼焓置嗣倌甑陌l(fā)頂，臉上盡是溫柔的神色。
“哥哥……”那少年忽然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那穿墨藍色衣衫的男人，將臉埋在了他的衣衫里，聲音有些悶悶的喊了他一聲。
看他這副模樣，那墨藍色衣衫的男人無奈地搖頭笑了一下，“羨羨，都多大了，以后不可以這么黏著哥哥了，”他伸手輕輕的撫了撫少年清瘦的脊背，輕聲道，“好了，哥哥不是說了么，半日之后就會回來，”說到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繼續(xù)道，“對了，你不是說唐三今天要來找你么？這會子他怕是已經(jīng)來了，別讓他在外面老等著?！?/p>
“嗯?！蹦巧倌赀@才從他胸口處抬起頭來，“那，我出門了。”
“去吧?！蹦侨溯p輕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
那少年走出房門，回頭看了那男人好幾眼，才依依不舍的走下樓去。
一直到了門口，看見那抹挺拔的身影，少年的臉上才露出幾分笑意來。
“唐三，”他笑著跑到那人的身邊去，抬頭看著他，“你來的這么早呀？”
那人見他來了，俊朗的面容上露出兩個酒窩來，一把攬住了少年的肩膀，“走，今天唐三哥哥帶你去城里玩?zhèn)€夠。”
兩個人朝著城內(nèi)走去，沒發(fā)覺到他們的身后，那二樓盡頭房間的窗前，有道目光一直在那里，看著二人的身影漸漸走遠。
咳，咳。
北堂墨染捂嘴輕咳了幾聲，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以后，才緩緩地從窗前轉(zhuǎn)過身去。
“阿羨，我看你今天好像不太高興，怎么有心事?。俊碧迫匆贿叺纳倌?，臉上流露出的神情似乎有些沉重，關(guān)切地低頭詢問他。
“嗯，沒什么，只是哥哥的身體近日一直不好，我有些擔(dān)心?！蹦巧倌晡⑽欀碱^這樣回答他。
“你哥哥的病看著像是有一陣子了，在京城的時候，沒有找大夫來看過么？”唐三想到上次看見北堂墨染時，他那蒼白如紙的面容，看著倒像是久病不愈的模樣。
那少年搖搖頭，用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道，“沒有用的，那病，尋常人是治不得的?！?/p>
“什么？”唐三沒聽清少年最后那句話。
“沒什么?！蹦巧倌甑椭^沉默地走了半晌，忽地抬起頭來，朝著唐三笑道，“唐三，我忽然想喝酒了，你帶我去喝幾杯好不好？”
唐三盯著少年的面孔看了一會兒，看不出少年有什么別的情緒來，于是也笑了笑，拉起少年的手來，“走，帶你去喝酒?！?/p>
“嗯，”那少年點點頭，“我們走吧?！?/p>
兩人朝著酒樓的方向走去，與此同時，一個穿墨藍色衣衫的身影，剛剛出了城。
北堂墨染沿著他遇見唐三的那條小路，一個人靜靜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一陣風(fēng)悠悠吹來，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不行，他的身體近日是越來越差了，原本他還可以單單靠自身的功力給那個叫阿嬰的少年輸送靈力，可是現(xiàn)在，卻是心有余而力不及了……
不行，他必須找到其他的靈力來源，近日那人和阿羨的靈魂切換越來越頻繁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有一日，阿羨的意識就會慢慢消失……
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他暗暗地想著，指尖攥得發(fā)白。
只是這合適的靈力卻不好找。
活人的靈力找來倒是容易，只是吸食沒有武功的普通人的靈力，未免太過不擇手段。他也不想讓少年的手上沾滿活人的鮮血。
他的羨羨本該是一塵不染的。
不過，這活人的靈氣雖不能拿來用，這死人的鬼氣，卻是可用的。
他在王府的藏書閣翻遍了典籍，一本書里記載著，諾丁城外隱藏著一片巨大的鬼域———夷陵。
夷陵在幾百年前本是一處亂葬崗，只要他能找到夷陵的入口，那亂葬崗的鬼氣森森，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北堂墨染抬起頭來，細細的打量著周遭的環(huán)境。四周的群山皆是滿目青翠，不時地有幾只鳥遠處飛過來。
可是，這去往鬼域的入口，到底在哪里呢？
……
酒樓內(nèi)，兩人坐在二樓的雅間中，你一杯我一杯，喝的不亦樂乎。
“阿羨，慢點兒喝，你喝的有些太急了，當(dāng)心等會兒醉了?！碧迫粗谧约簩γ娴纳倌暌槐右槐煌Ｐ毓嗑?，忍不住伸手攔下他倒酒的動作。
“嗯，沒事的唐三，讓我喝吧，四年未見了，我心里高興，來干杯，”那少年一把拍開了唐三阻擋自己的那只手，“你怎么不喝呀？你不喝我可就要生氣了?！蹦巧倌陰е⑽⒌孽⒓t，有些埋怨的看了唐三一眼。
唐三無法，只得舉起手里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這才對嘛，我們四年都沒見面了，今日當(dāng)然要一醉方休，不醉不歸了?！?/p>
那少年見他將杯中的酒盡數(shù)喝下，臉上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手里面把玩著那只小小的酒杯，一邊開口道，“唐三，你還記得嗎，好像以前我們也曾經(jīng)這樣坐在一起，把酒言歡的?！?/p>
“記得啊，怎么不記得？”唐三盯著他握著酒杯的那只纖細的手，輕聲道，“那個時候，你只還是個小孩子呢?！?/p>
“誰說的我是小孩子，那時候你酒量還不如我呢?！鄙倌赀€是如四年前一般，最是聽不得旁人說他年紀小，立馬抬頭反駁道。
唐三低頭笑了笑，他與少年第一次喝酒的場景，他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
那天聽學(xué)結(jié)束后，唐三剛一出門，忽然聽見后面少年清脆的聲音在喊他，“唐三哥哥，唐三哥哥～等我一下。”
唐三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見少年在后面，笑意盈盈地朝他跑過來。
“阿羨，怎么了？”唐三低頭看著少年，嘴角勾了起來，“今天又想玩什么？是想讓哥哥帶你下河摸魚呀？還是去放河燈呀？”
“都不是，”少年搖搖頭，仰臉看他，“唐三哥哥，今天我可有好東西要分享給你?！?/p>
“什么好東西？”唐三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少年不答，神秘兮兮的拉他到一邊的僻靜處，見左右無人才湊到他耳邊來，悄悄道，“唐三哥哥，今晚我們?nèi)ズ笊缴?，懷桑買來了姑蘇最有名的天子笑，我們晚上好好嘗嘗?！?/p>
“后山？”唐三微微皺了皺眉，忍不住出口道，“阿羨，你又淘氣了，這大晚上的跑到后山去喝酒，你不怕藍老先生又罰你了？”少年每每被夫子罰抄書，都央求他幫忙抄，到現(xiàn)在他房里還有兩三本沒替他抄完的經(jīng)書在那里。
“哎呀，你到底去不去了，你要是不去的話，我就和懷桑一起去?！蹦巧倌曷犚娝珠_始教訓(xùn)他，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唐三一聽他說要和懷桑兩個人去，表情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那可不行，你們兩個搗蛋鬼非得闖禍不可。嗯，這樣，晚上我跟你們一起去?！?/p>
聽到這話，少年臉上又燦爛了起來，點點頭，“那好，晚上我來叫你哈?！?/p>
嗯。唐三看著他點了點頭。
當(dāng)晚那少年果然悄悄來敲他的房門，當(dāng)他打開門，看見他和另外一個叫懷桑的少年站在門口，拎著好幾壺從鎮(zhèn)上買的天子笑，那少年見他開門，笑嘻嘻的拽著他的衣袖道，“快走快走，這會兒沒有巡崗的弟子，我們到后山那里喝，那里僻靜，少有人去，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p>
唐三被他拽著，三個人走到云深不知處的后山的一片蘭草叢中。
少年盤腿坐下，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手中的酒壺，先聞了一聞，嗯，好酒啊，少年一臉的陶醉，仰起脖子來，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嗯，果然是好酒，懷桑，唐三哥哥，你們也快嘗一嘗?！?/p>
那個叫懷桑的少年也早已打開了酒壺，“嗯，好酒好酒，姑蘇的天子笑，真是名不虛傳啊?！?/p>
唐三其實并不太會喝酒，只是看少年喝得痛快，再低頭看看手中的酒壺，心一橫，一仰脖子也咕咚咕咚灌到了自己的口里。
“這姑蘇藍氏的規(guī)矩那么多，唯獨這不讓喝酒一條，我是第一個不同意，”那少年搖了搖手里的酒壺，“有如此美酒，若沒嘗過滋味，豈不白活一場？”
“是啊，如此好酒真真難得?！蹦墙袘焉５纳倌挈c頭附和道，“只是阿羨，你偷偷跑出來喝酒，沒和你哥哥說吧？”
那少年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來，“哥哥今日正好有事和蘇尋仙一起下山了，不然我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偷跑出來呢？”說到這里，他抬頭看向唐三，“唐三，問你件事，那個歐思客，是不是喜歡我哥哥呀？”
唐三喝得迷迷糊糊地，聽到他的問話，“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得到回答后，那少年撇了撇嘴，“我就說嘛，他聽學(xué)的時候有事沒事總是往哥哥身邊湊，是個人都看出來是什么心思了?！彼麚u了搖頭，繼續(xù)往嘴里灌酒。
酒瓶漸漸空了幾個，三個人都已經(jīng)有了醉意。
正喝得盡興，一旁的小路上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交談聲。
“不好，是輪值的弟子過來了，我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唐三帶著兩個少年躲在了一塊巨石背后，屏息凝神地等著幾個輪值的弟子走過去以后，三個人才松了口氣。
“啊，好險好險，差點被輪值的弟子發(fā)現(xiàn)了，明天又少不了挨一頓板子?！睉焉Ｎ嬷约旱男目冢L長地出了口氣道。
“阿羨，時候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要該回去了？”那個叫懷桑的少年膽子有些小，抬頭看看黑沉沉的夜色，“此時已怕是二更天了吧？不行不行，如果現(xiàn)在再不回去睡覺，明天早晨起不來，夫子又要罰抄經(jīng)了?！?/p>
“哎呀，就你膽子小，要回你回，我還沒喝夠呢。”那少年揮揮手，示意讓那個叫懷桑的少年先走，拽著唐三的衣袖說，“來，唐三哥哥，咱倆接著喝?！?/p>
唐三此時也醉得不輕，搖了搖頭，擺擺手說，“不，不喝了，再喝，真的要走回不去了?！?/p>
“哎呀，你這個人怎么這樣來嘛，來嘛，好不容易才出來喝一次?！蹦巧倌晁剖怯行吲d一般轉(zhuǎn)過身去。又過了一會兒，他又轉(zhuǎn)過來，湊到唐三的身邊來，“那好吧，我們不喝了，唐三哥哥，等會兒回去以后，你記得跟歐思客轉(zhuǎn)告幾句話?！?/p>
唐三迷迷糊糊的半睜著醉眼，看著少年，“轉(zhuǎn)告什么？”
那少年此時一臉認真的神色，“你告訴他，我哥哥不喜歡男人的，之前沒點破他，不過是因為哥哥脾氣好。先前在京城時，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喜歡他，可是哥哥一個也未曾放在心上?！?/p>
“好，”唐三點點頭，“我回去便轉(zhuǎn)告他。”
“嗯，”那少年說到這里，突然看向唐三，眼睛里面閃著好奇的光，“哎，唐三，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呀？是什么樣子的？”
他本來以為唐三醉了，沒準(zhǔn)兒會說出些什么有意思的事來，誰知對面原本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此刻突然沉默了，少年眼巴巴地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回答。
“算了算了，”少年沮喪地搖搖頭，“知道你也不會告訴我的?！?/p>
他頓覺意興闌珊，沒什么繼續(xù)聊天的心思了，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不早了，咱們回去吧?！?/p>
一陣清風(fēng)吹來，少年只覺得頭昏沉沉的，腳下的步子也邁不動了，他使勁晃了晃腦袋，覺得眼前的唐三似乎重疊成了模糊的兩個人影。
“我好困，”少年打了個哈欠，嘴里嘟嘟囔囔道，朝著唐三伸出去一只手，“唐三哥哥，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一旁的人依舊不言語，少年在一旁站了一會兒，還以為等不到那人的回應(yīng)了。不想那人忽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背起他來，兩個人朝著后山的出口走去。
少年趴在唐三的背上，只覺得困得睜不開眼皮，他把頭輕輕靠在那人的背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唐三哥哥，你人真好，像我哥哥一樣好，”少年說話時，滾燙的鼻息就灑在唐三的耳邊，許是醉酒的緣故，少年看著那人耳根處染上的紅色，沒覺得有什么異樣，繼續(xù)道，“放心，你這么好，你喜歡的姑娘也一定喜歡你的?！?/p>
“……”
“嘶……”少年覺得托著自己腿彎處的手忽地收緊了一些，捏得他有些疼，他甩了甩腿，迷迷糊糊地道，“不要這么用力……”還沒說完這句話，眼皮就撐不住合上了，整個人昏沉沉地睡著了。
唐三無言地背著睡著的少年出了后山，將他送回了房中，見他安穩(wěn)睡下，才回到自己的房間里。
那晚唐三做了個夢。夢里紅燭帳暖，一片春光旖旎，夢里的少年長著一雙濕漉漉的小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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