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復對稿子,對到紀廿最近兩天再也不想說話了。
頊宸在廣播站不知道和管紫婷說了什么,反正管紫婷說話都離自己一米開外,弄得紀廿一個男生都不大好意思了。
頊宸雖然沒再問紀廿想明白了嗎?但是他兩之間的肢體語言卻多了起來。
紀廿對稿子對的喉嚨里灌了鉛,原本的奶音都有些嘶啞,頊宸頭也不抬的翻著稿件,將自己手邊的杯子,擰開遞給身邊的紀廿,紀廿得到救贖的沒多想的接過來就喝了個干凈。
還有,運動會前,學校提前給他們放了一個小時的學,站長充分利用時間,讓他們趁著最后的時間再練練稿子,初三的課程早放一個小時也比他們晚,紀廿在廣播站等的哈欠連連,后來有點犯困,安安靜靜的窩在廣播站的角落里,頊宸來了將自己校服外套就那么隨手一披,給紀廿當被子。
紀廿當下就被驚醒了,愣著神看了看校服上校牌的名字,剛剛渾身緊繃的肌肉線條徹底放松下來,連眼皮都不受控的放下松懈,迷迷糊糊中,感覺一雙冰涼的有著頊宸身上檸檬海鹽味道的手蓋在自己的眼睛上,刺目的燈光透過眼皮泛著紅,被頊宸一蓋,徹底恢復黑色。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紀廿醒來的時候,頊宸就守在旁邊,一只手依舊維持著蓋在他眼睛上的姿勢,另一只手翻著書,紀廿聽到紙頁的聲音,睫毛扇過頊宸的掌心,頊宸喉嚨有點發(fā)緊,冷靜下來低語道:“醒了嗎?”
紀廿微微頷首,頊宸的手卻沒有立馬撒開,而是在紀廿蓬松柔軟的發(fā)間很輕柔的撫摸了一下,弄得紀廿尾椎骨都跟著發(fā)麻。
紀廿趁頊宸站起來活動手腳的時候,偷偷背過手按了按自己發(fā)麻的尾椎,又假意打著哈欠揉著惺忪睡眼的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個小時?!?/p>
紀廿想這人是那種老老實實給別人當了一個小時的人形眼罩嗎?
紀廿深刻認識道:不會。
只不過這個別人要是畫個范圍——譬如自己,好像頊宸確實會。
紀廿趕緊起身,將身上頊宸的校服外套遞過去道:“晚上有點冷,你穿著吧?!?/p>
頊宸含笑看了看紀廿,接過來穿上校服,自然的拉上拉鏈,將袖子拽到手腕,留下少年獨有的青筋和健壯的胳膊。
……
后來站長來了,對了稿子不到一個小時就讓他們回去了。
紀廿得以解脫的撒腿就跑,他怕和頊宸再單獨待下去,就不單單是尾椎發(fā)麻了,怕是再來那么一下刺激,他的腿就不中用,跑不掉了。
……
管紫婷看著頊宸捂唇低笑,沒好氣的翻著白眼道:“假公濟私!陽奉陰違?!?/p>
頊宸拽起書包,甩在肩上道:“我喜歡。”
……
人至賤則無敵,管紫婷無話可說。
……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他不在他們班駐扎的隊伍,從一開始就在主席臺待著,主席臺一片陰涼,還吹著呼呼的風,紀廿好不自在。
直到他們班體委跑來將他們班的參賽表,萬分鄭重的囑咐道:“老燕讓你好好表現?!?/p>
紀廿塌了肩膀,認命的點點頭。
……
“現在進行的是鉛球比賽,理一班趙波同學,斗志昂揚的站在比賽場地,希望趙波同學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紀廿從頊宸那一摞比賽稿件里扒拉出趙波的,提前恭賀著,等著這貨拿獎了,就是雙喜臨門了,敲詐那貨一頓大的,物理競賽得獎還沒請呢!
趙波扭頭沖主席臺飛吻一枚,弄得紀廿抖抖肩,擬空抓過那個吻,抖著一地雞皮疙瘩都跺了跺腳,踩在腳底下。
膩歪。
……
頊宸剛剛離開了一會兒,身上有烈日下暴曬的溫熱,頊宸舉著一瓶冰涼的水,貼在紀廿的臉上。
“接下來是男子1000米比賽,運動員請去田徑跑道上準備好?!?/p>
“接下來是男子1000米比賽,運動員請在田徑跑道上準備好?!?/p>
“接下來是男子1000米比賽,運動員請在田徑跑道上準備好?!?/p>
紀廿關了眼前的麥,他目不斜視的盯著檢錄處的幾位運動員,很好,看到紀梁棟了。
這是那家伙一臉吃屎的表情什么意思?
紀梁棟剛剛特意被囑咐多盯著他們班的同學,現在看見當時算是被自己賣出去的紀梁棟,怎么說呢,既欣慰又忐忑,萬一這貨失力,自己會不會攤上一個保薦不明的罪責。
紀廿提前給紀梁棟大氣,于是深呼口氣,將腦海里那些吹牛皮天花爛墜的詞都搜素出來,看了眼其他的廣播員各司其職,沒人理會他的模樣,于是口若懸河的開始吹:“看!高二文一班紀梁棟同學的非凡毅力,邁著輕盈的步伐,像是高山一樣堅韌不拔,像是大海一樣博大精深,我們?yōu)槟銡g呼——請盡情釋放你的活力,鮮花和掌聲在前面等你,你的沖刺,扣動著我們的心——”弦。
啪嘰一聲,紀廿沒想到紀梁棟剛起跑沒多久,就狗吃屎的爬在地上,那些牛皮已經吹出去了,實在丟臉的狠,打臉來的太快,紀廿感覺自己走了狗屎運了,這樣的紀梁棟他都能夸下去……
紀廿默默摸了放在一旁的手機,塞上耳機,點開一首狂躁的歌,裝聾作啞的需要一首雷曲震一震那顆死寂的心。
一邊的頊宸目睹了一切,原本還這兩天的陰郁一掃而空,實在沒忍住的戳了戳紀廿的手背,紀廿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一了百了,此刻已經六神無主的面癱的看著頊宸,摘了一只耳機,機械的道:“干嘛?”
頊宸偏著頭用咳嗽壓抑著笑聲,但是還是被紀廿聽到了一聲漏了的笑意。
兩個人憋著的弦,終于抵不過紀梁棟這貨搞笑的程度,兩個笑聲不約而同從主席臺傳來,“哈哈哈哈?!?/p>
“額鵝鵝鵝?!?/p>
紀梁棟想我是造了什么孽,被他們班同學撿尸的拖走了,那兩個沒良心的玩意在主席臺笑成這樣,話說,大神會笑??!
媽呀!他發(fā)現了什么!
大神會笑!
主席臺嘰哩閌閬的傳來管紫婷的怒罵聲:“你們兩個傻缺!麥沒關!”
“沒關……”
“沒關……”
整個操場上回蕩著管紫婷中氣十足的罵聲。
管紫婷凝結成冰,四肢五骸成了冰棍兒。
她干了什么?
主席臺下嬉笑聲,鬼嚎聲,打噓聲,吹口哨聲此起彼伏,終于率先恢復正常的頊宸萬分嚴肅道:“運動場上,同學們拼搏進取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摔倒了,再爬起來,跌倒并不可怕……”
主席臺下有人接茬道:“可怕的是,全校都知道了!”
“呵呵哈哈哈?!?/p>
紀廿想給紀梁棟磕頭認罪,不知道紀梁棟能原諒他嗎?
他覺得自己體育已經夠差勁了,沒想到紀梁棟不遑多讓,難不成他們姓紀的上輩子在體育上被詛咒了?
紀廿頻頻望向他們班的隊伍,一群橘紅的年少的男生女生扎堆在夕陽下。
雖然剛才那一波風波很快過去了。
紀廿在主席臺話也不說的扣著手指頭,又時不時看看扯著操場圍欄的紀梁棟一副舍生求死的模樣,覺得紀梁棟怕是再也不原諒自己了。
頊宸一會兒偷偷握了握他的右手手腕道:“沒事了。”抬手指了指他們班的人群道。
紀梁棟沒想到自己以這樣的方式出了名,沒想到還有女生趁此送了飲料,紀梁棟覺得,這次就饒過紀廿吧,起碼自己也有妹子追了!
但是紀梁棟心里下著目標:下次再他媽的也不聽紀廿吹了,別人吹的上天,他這吹的要命!
好在他們班顏值還可以,送花送水的別的班女生不少,于是惹得別的班男生咬牙切齒的怒視他們班!也想邯鄲學步的摔一下!可是怕是東施效顰,畢竟沒有文一班的顏值?。?/p>
恨?。?/p>
火柴在班里組織女神吶喊助威,他們班一摔成名!別的項目上隱隱有要打翻身仗的感覺,連啦啦隊女生都扯著喉嚨聲嘶力竭的大喊。
紀廿心緒飛蕩,這年這個秋天,外面烈日炎炎,消失在草皮下的濕潤的雨氣,頭頂飛過的無人機記錄著一切,他們無需定格的青春,只要昂首闊步向前,因為不論何時,回想起,一定是彼此的笑臉!
紀廿待在主席臺,老老實實的鼓勵為主,適可而止的吹牛為輔。
爭取保住岌岌可危的廣播員身份。
紀廿將眼前的碎發(fā)撩起來,漏出額頭,喘口氣,拿著已經沒了涼意的冰水,瓶身上只剩如蠟淚一般的水漬,紀廿仰頭咕嘟咕嘟灌兩口。
桌面留下濕漉漉的一圈水汽,紀廿目光眺望遠方,穿過光陰,看向未來。
秋天的天像是水洗的玻璃,讓一劫可望而不可即。
主席臺的另一角,應急救助的搭建的臨時的桌椅,操場的跑道上已經騰開了地兒,附中傳統(tǒng)運動會項目,各班班主任要上場親自參與趣味體育——美名其曰給老師們放松放松。
可是是不是真得放松就未可知了……
今年的教師項目是滾鐵環(huán),高二語文組的一個老師拽著老燕的胳膊笑道:“去年就讓你小子跑了,今年你可不能再溜了?!?/p>
老燕突然腰身一彎,雙手握拳抵在肚子上,急忙的推了推拽他的脖子的手道:“哎呀,我肚子有點疼,我先去找老鄭開點肚子疼的藥,時間還早,我一會兒就來參加!”
那老師看了一眼老燕確實好似大概是有那么一點面色堪憂,于是道:“行,行,行,快去快回?!?/p>
老燕大步流星的流了,然后竄到主席臺后面,順了老鄭放在涼處的雪糕,啃起來,和老鄭打著哈哈道:“一會兒他們要是來找,你可千萬說我上廁所去了。”
老鄭無可奈何的笑著搖了搖頭,道:“你說你一個老師,找借口和孩子們一樣,反正是身上哪里有點毛?。 ?/p>
老燕不理他,一個人啃吃啃吃的咬著冰棍樂呵呵的看熱鬧,看著老鄭熱哈哈的給一個不小心摔倒的女生涂著碘伏消毒,老鄭一臉嚴肅道:“再樂,再樂你來!”
“我才不要。這是你的工作!”
老鄭拿棉棒點點姑娘的膝蓋道:“彎一下?!?/p>
“嘶,好疼!”姑娘膝跳反應的提了一下老鄭的凳子。
老鄭把棉棒遞過去道:“自己來?!?/p>
姑娘委屈巴巴的噘著嘴自己消著毒,老鄭丟過去兩個大型創(chuàng)可貼,一句話沒留就背身去喝水去了,女生馬上淚流滿面,老燕不忍道:“天太熱了,注意防水!”
女生終于收了委屈的神色,點點頭,被她們班一個女生攙扶著走了,臨走還慘兮兮的嘀咕:“校醫(yī)怎么那么兇啊!”
“……”
老燕不贊同的搖搖頭,復讀機笑著道:“校醫(yī)怎么那么兇啊!”
說完還加上自己的感慨和評價道:“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惜你,你怎么不懂!”老鄭收拾桌面的創(chuàng)可貼道,咧著干燥的大白嗓道。
老燕啞口無言!
心里罵自己:讓你多嘴!
然后環(huán)視一周,把話題往別的地方提道:“青春真好?。 ?/p>
老鄭看著老燕將雪糕吃完,捏著雪糕棍,垂眸的眼神沉了幾分,如果回到過去,他們會不會在一起?
老燕舉起雪糕棍道:“現在老冰棍還有這一套,”老燕回頭看了一眼老鄭,接著道:“我含著淚,一讀再讀,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p>
說完,就雪糕棍背著身丟給老鄭,又恢復往日的溫文爾雅的笑道:“晚上去我家吃飯吧!我媽說你好久沒去我家了!”
老鄭看著冰棍上的字,深思恍惚,這是席慕蓉的青春里的詩句。
好巧不巧,和現在的他們環(huán)環(huán)相扣。
老燕成功躲懶運動會,可在老鄭眼里,卻多了一絲這人的孩子氣。
……
紀廿和趙波放學回家的路上,沒想到能遇到他們班老燕和老鄭。
紀廿想跑,可是沒膽子,畢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可是,老燕和他家一個方向?還是老鄭?他怎么從沒見過?
再看看趙波,也是一臉茫然,那就不是自己沒記著,確實他們不住這,那——難不成要家訪!紀廿冷汗涔涔的想著,萬不得已的屏氣跟在身后,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波仔,那是我們老燕嗎?”
波仔點點頭。
“那旁邊是校醫(yī)室不靠譜的那個老鄭嗎?”
趙波謹慎的點點頭。
紀廿想,完了完了,這下可徹底玩完了,自己這一周忙起來根本沒記得去校醫(yī)室!
可是老鄭不是這么想的,余光一掃,扭頭看見紀廿,快步后退幾步,夾著紀廿的脖子樂道:“好幾天沒見你!手好了嗎?”
紀廿看看老燕點點頭,道:“老燕好!”然后又吊死鬼的樣喘著氣,用力推著老鄭的臂膀,坦誠道:“原本挺好,見了你不好了!我說,你這種無良醫(yī)生有執(zhí)照嗎?”
老鄭笑得松了紀廿,蹲下身子捶地道:“老燕,你們班怎么有這么個活寶,哈哈哈哈!”
老燕停下腳步看了一眼紀廿,繼續(xù)提步往前走道:“以前沒發(fā)現,現在發(fā)現了!”
一邊的趙波笑道:“鵝鵝鵝,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哈哈哈哈,你們兩個這語氣是怎么回事!”
老鄭也笑著道:“哈哈哈,你個保鏢也發(fā)現了!哈哈哈哈!”
紀廿和老燕不謀而合的白了一眼身后的兩個笑作一團的人,紀廿覺得沾著生活煙火氣的更親切了一點,于是問道:“老燕,你是來找人的嗎?”
老燕點點頭,道:“我爸媽住著!”
“爸媽……”
“哦,對了,你媽也是老師對吧,我爸媽也是附中退休的老教師!當時我爸媽就是我的老師,日子一言難盡就算了,還有……”不知想到什么,一陣惡寒的打個哆嗦,問道:“你媽姓宋是嗎?”
紀廿點點頭,老燕一臉吃癟的表情道:“幸好,你沒遺傳你媽?!?/p>
紀廿忙茫然不知所措的點點頭,“我像我爸多一點?!?/p>
老鄭從后面撲過來一手壓著趙波,一手壓著紀廿連說帶比劃,看了一眼老燕,笑道:“哦,宋麗娟是你媽??!聽說你媽當時可是班里一霸,高中的時候你們老燕有一次睡過頭忘拿書包了,就那一次沒交英語作業(yè),差點被你媽就這樣拿那么厚的英語練習冊,你想想多重,直接朝著老燕就砸過來!差點要了老燕的狗命!!幸好,你沒遺傳你媽!哈哈哈哈哈!”
“你才是狗命!”老燕大步向前。
“哈哈哈哈,你大學不就和我這么說的!我記性多好,一字不落!哈哈哈哈!”老鄭笑個沒完。
紀廿聽著老鄭和老燕聊到他媽的過去,不自覺的眉眼含笑,他從沒聽過他媽說過自己的過去,偶爾他爸只言片語的一帶而過,別人嘴里的他媽,認真嚴苛,卻有點好笑——這樣聽來有著陌生的新鮮感,原來,他媽不為人知的一面,別人眼里是這樣的!
……
晚上寫完作業(yè),他下樓丟垃圾的時候,突然被蹲在垃圾桶旁邊的老鄭嚇個半死。
“老鄭?”
老鄭淚眼婆娑的看著紀廿。
“是你?。克麤]下來??!”
紀廿敏感的猜著,那個他是老燕。
“哈哈哈,真羨慕你?。 崩相嵨亲?,胡亂抹了一把臉,沒頭沒尾的將吸了半截的煙丟在地上擰滅。
“抽煙對身體不好?!奔o廿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個成年的男人。
老鄭咯咯笑著,笑著笑著就蹲在地上不顧形象的低聲哭了起來。
紀廿將口袋里的紙巾遞過去,道:“還好嗎?”
老鄭拿著紙巾醒著鼻涕,聲音抽抽搭搭道:“他呀,壓根沒想過,是我想多了!”
他只見過嬉皮笑臉的老鄭,一點也沒架子的老鄭,會不正經的撩騷兩句的老鄭,雖心里潛意識已經知道緣由,又不知這緣由竟然讓老鄭哭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