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喧囂聲終于吵醒了第一批早起的鳥兒，大家嘀嘀咕咕，有的人上前一步，準備扶起紀廿和殷鐸，殷鐸大吼大叫道：“滾，你們都他媽的給我滾開，假惺惺給誰看呢?！?/p>

紀廿和扶起他的人道了聲謝，輕輕揉著自己的右手手腕，居高臨下的看著窩在宿舍門口狼狽不堪的殷鐸，垂眸眼中多了許多鄙夷，不近人情冷冷道：“別碰我的底線，別插嘴我和他的事，更何況你不配！”

他們宿舍的另外兩個人終于也被如此動靜吵醒，半推半拉半拽的將殷鐸拖進宿舍，紀廿緊跟在兩個人身后，砰啪的一聲隔絕了外面的喧囂，門——余顫反饋在施暴者身上，紀廿靠在宿舍門上，不知是門在抖，還是雙手的指尖都在發(fā)抖。

那兩人看著醉洶洶的殷鐸，估量也問不出來什么，于是走到一向好脾氣的紀廿身邊，笑著緩和著道：“紀廿，你和殷鐸怎么了？”

紀廿牙齒咬著口腔內(nèi)壁，兩頰緊繃成兩條深凹的線，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唇角滲出，紀廿垂眸收起一片荒涼，他覺得自己像是可笑的跳梁小丑，于是被人拿著可笑的笑話嘲諷，卻不能還口，亦不能還手。

垂在身邊的雙手漸漸握成拳，眼眶在隱忍下發(fā)著紅，紀廿深深吸了口氣，喉結(jié)都在戰(zhàn)栗。情緒像是終于找到一個出口，馬上扼制不住，紀廿將頭低的更低，繃著牙齒不發(fā)一言的錯開面前的兩個人，從自己的衣柜里拿出衣服，去衛(wèi)生間換了衣服，收拾好桌面的書，像無數(shù)個往常一樣，看似沉穩(wěn)的腳步，只有紀廿知道自己是落荒而逃，為什么要用他最痛的事情刺傷他。

喜歡上頊宸是錯嗎？

喜歡上男生是錯嗎？

……

沒有人告訴他答案。

該告訴他答案的那個人不在。

……

紀廿抱著書，晃晃蕩蕩的走到了偌大的操場上，觀眾坐臺上空白一片，昨夜里在操場上還歡笑嬉戲的告白的男女的畫面又清晰的浮現(xiàn)在紀廿的眼前，紀廿都能清晰地記著那個女孩的嬌羞的臉龐，可是歡喜是他人的，與我無關(guān)。

紀廿捧著書坐在了一角，閉著眼緩和著心情，操場上只有一些晨跑的人，三月的濕潤的風(fēng)一吹，眼淚涌出閉緊的眼角。

我心啊，想念頊宸的心，能不能枝丫瘋長的時候，不要在刺傷我了。

紀廿多想從此一蹶不振，可是他突然想到了當(dāng)年老鄭的話，他不是為自己活。

于是在久隔一年多的時候，紀廿撥打了遙遠的電話。

“喂……你小子終于想起我了？”對方懶洋洋的接起來電話，紀廿戳著淚的眼角，側(cè)著臉輕笑一聲，用手背擦掉眼角。

他都能想到此刻老鄭一副慵懶的模樣的躺在竹椅上的樣子。

“老鄭……你近來可好？好久不見我都以為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呢？”

對方久久沉默，紀廿笑著繼續(xù)打著哈哈道：“老鄭你怎么猜……”

“忘了吧、散了吧?！崩相嵖人砸宦暎驍嗉o廿的寒暄，從話筒傳來的話，清晰的從耳鼓遍滿四肢五骸。

啜泣聲帶著一絲絲嗚咽，從空曠的操場看臺上帶著一些風(fēng)的回聲。

沉甸甸的回憶直至此刻終于要畫上句號。

紀廿笑著擦掉了眼角的淚，捏緊手機，站起來朝實驗樓走去，自言自語聲音嘶啞道：“多好，我們終于該告別了。”

紀廿以為一切都該畫上句號的時候，沒想到——

事與愿違才是現(xiàn)實。

學(xué)校論壇，朋友圈，一切可以用來通訊的APP，成了人們窺探別人秘密的交流圈。

《大二男神居然是同？》

《震驚——大二醫(yī)學(xué)院和法學(xué)院修雙學(xué)位的那位在宿舍樓里和舍友大打出手！》

下面的評論不堪入目：

蓋樓蓋樓——

12樓：恐怖，據(jù)說是他同寢室的爆出來的。

……

35樓：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大打出手嗎？

36樓：不知道，但是據(jù)可靠人士說他特愛裝。

……

87樓：也是啊，從大一開學(xué)就高冷的難以親近，教授還偏愛他。

……

138樓：這下可有看頭了，教授要是知道自己的愛徒是個同，會怎么想。

……

400樓：情節(jié)惡劣，開除。

……

572樓：艸，我居然和一個活生生的同挨得這么近，他會不會獸性大發(fā)找上我？

573樓：去你大爺?shù)模思彝佒涤蓄佒?，也不是是個男人就愛?！迟Y深腐女。

短短一個大課的時間，消息就不脛而走，各個版本的小道消息成為人們的談資，課間居然有男生拿著二維碼來道實驗室里找紀廿，道：約pao嗎？

紀廿捏著滴管，納悶的看著來人，斜眼一瞟來人，連鞋套都沒穿，紀廿蹙眉低聲道：“實驗室是無菌室，誰允許你進來的？”

“啊，這里都能有你這種人還能是無菌室？你們其他人看不見這么大個細菌嗎？”來人高揚雙臂，以為自己是演講者一樣，抑揚頓挫的伸出手指責(zé)著紀廿道。

其他正在做實驗的人紛紛放下手里的東西，有人還不知所以然的反問道：“你在這胡說什么呢？”

“我胡說？來，給你們看看證據(jù)！”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沓A4紙打印的論壇的評論截圖。

放手一揚，實驗室四處飄著……

被特意放大的字體——大二醫(yī)學(xué)院紀廿是gay。

這幾個字明晃晃熱辣辣的扎眼。

其他實驗室的人也被這邊戲劇聲的發(fā)生吸引，圍在實驗室密密麻麻的人，杜教授也被實驗室里的學(xué)生緊急找來。

紀廿臉色慘白的看著落在地上的紙，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杜教授色厲內(nèi)荏的吼道：“不是我們實驗室的學(xué)生都請出去！”

來人灰秋秋的走了，走的時候還仁慈的提醒道：“其實不是我整你，可是你的好舍友殷鐸囑咐的！”

杜教授顯然也聽到了，于是放話道：“去把范老師和他們實驗室的殷鐸一起給我叫來！這是什么烏煙瘴氣的事情！其他人給我繼續(xù)做實驗，快競賽了，在這看什么熱鬧！”

紀廿不記得這一路上如何穿過別人嘲諷譏笑的眼神，怎么跟著杜教授去的教授研究室，怎么坐在椅子上聽杜教授怒氣沖沖的訓(xùn)斥自己的。

直到杜教授劈頭蓋臉的將殷鐸責(zé)罵一頓時，紀廿才回過神，冷靜下來道：“教授，他說的是真的。我是tongxinglian.”

“雖然我是同性戀，但是我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想問問你，殷鐸，為什么要毀了我？”

“我毀你？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妒忌，你憑什么得到我的喜歡，可以如此不珍惜。”殷鐸笑道邪惡，嘴角勾起道。

“接下里我會起訴你毀壞我名譽權(quán)，以及教唆他人侵犯別人隱私權(quán)?！奔o廿直直站在殷鐸面前道。

紀廿在殷鐸的眼里看到了仇恨，紀廿閉上眼轉(zhuǎn)身對杜教授鞠躬道：“杜教授，請取消殷鐸競賽資格！”

殷鐸瞬間瞳孔放大，握拳狠狠道：“紀廿，你憑什么？”

“實驗室監(jiān)控，以及宿舍樓監(jiān)控，一切都是證據(jù)，這就是我憑什么。你做一切的時候就該想到，我今天早晨明明警告過你這是我的底線的。”

范老師出來打哈哈，拉著紀廿的手臂道：“紀廿同學(xué)，紀廿同學(xué)，都是大學(xué)生了，這種事不好讓被人知道，你爸媽肯定也不想知道你的這些事，咱還是低調(diào)一些。殷鐸同學(xué)應(yīng)該是宿醉未醒，讓他給你賠禮道歉，這事就算了，再說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弄得路人皆知呢？而且馬上要競賽了，你和殷鐸都代表我們醫(yī)學(xué)院的榮譽，況且這也不是我們一所高校的事，是全市的比賽，一切等到競賽結(jié)束再說好吧！”

紀廿很想仰天大笑，反問一句剛剛殷鐸的話，憑什么他明明是受害者，卻要為大局考慮，憑什么他明明被人詆毀侮辱，卻僅僅只是一句道歉，憑什么要自己設(shè)身處地的為他們著想，自己卻日日夜夜難以入睡！

可能是校內(nèi)網(wǎng)論壇太過火爆，紀廿在心里冷哼一聲，鼻子酸澀的看著門口站著的趙波，以及氣喘吁吁趕來的紀梁棟。

時間是一段無法復(fù)刻的洪流，不斷滾滾向前。

他看到殷鐸一副小人得志，奸人得逞的將紀梁棟明目張膽拉到自己身邊，一只手攬著紀梁棟的背，捏著紀梁棟的手臂，他還看到紀梁棟身上明目張膽的吻痕和齒痕，以及一臉愧疚卻無言相對的紀梁棟。

“哎，就是你這兄弟，可是告訴我了好精彩的事情?！?/p>

“你高中就和同、性、亂/搞，大學(xué)倒是裝得道貌岸然的，也不知道私底下是不是很玩得開？”

“杜教授，知道他是你得意弟子，可是明明是同一個專業(yè)的，明明我也很優(yōu)秀，專業(yè)指導(dǎo)老師卻是副科級的范老師，你憑什么選他不選我？”

“杜教授，若不是您妻兒都是學(xué)院老師，我甚至都要懷疑紀廿究竟用什么下三濫的手段爬上您的床了！”

“你……嘴巴干凈點！”紀廿忍不住怒視著殷鐸道。

“呦，這就聽不下去了？我還知道好些細節(jié)呢？你說對不對？”說著，殷鐸的指骨用力的掐著紀梁棟的手臂道，“是不是？”

紀梁棟頭埋在胸口，悶聲甕語道：“是?！?/p>

紀廿輕輕發(fā)出一聲鼻音，“真是沒想到，有一天捅我一刀子是自己當(dāng)做兄弟的人。”

“你可別打什么感情牌啊，你要是把他當(dāng)兄弟，何至于把他當(dāng)成綠葉一樣陪襯你？說的可真夠冠冕堂皇的，你要是把他當(dāng)兄弟，你做的出來施舍乞丐一樣給他爺倆送錢呢？你要是把他當(dāng)兄弟，沒聽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紀廿的臉龐煞白，聽著別人嘴里將他往日的情深當(dāng)做狗屁，覺得自己如今的荒唐都是自找的，他滿眼看淡的看向紀梁棟，那個從少年走向成年的他以為的兄弟，默默問道：“紀梁棟？你一直是這么想的？”

紀梁棟索性豁出去的，掙脫開殷鐸的手臂，沖著紀廿涕泗橫流的吼道：“是！紀廿，你的家庭條件好，你知道我是拼死拼活才上了這念大學(xué)的。你父母有文化有素養(yǎng)，可是你們這些文化人怎么不知道平白無故伸手拿別人的錢是多么讓人失去尊嚴的一件事?！?/p>

“紀梁棟，你他媽發(fā)什么瘋，你他媽有病，錢是你們拿的，錢也是你們花的，現(xiàn)在反而倒打一耙怪別人給你們錢了！討飯還嫌餿？真他媽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人！老子真他媽認錯人了！比踩到狗屎還惡心！”趙波嘭的一腳踹開面前的椅子，站起來指著紀梁棟就罵起來，紀廿攔著趙波，輕聲在趙波耳邊道：“波仔，冷靜?！?/p>

……

“趙波，你他媽不也是跟在紀廿身邊的一條狗嗎？可是你沒想到吧，你引以為傲的兄弟，居然是個和男人搞來搞去的tongxinglian!”

“別扯別人身上！我竟沒想到原來你怨言這么深，那又何必一直待在這么讓你惡心的我身邊？”紀廿偏著頭，攔著趙波上下浮動的身軀，防止趙波一個噸位沖過去把紀梁棟揍一頓。

“我沒有名字嗎，我沒有身份嗎，我沒有尊嚴嗎？他們誰認識我不都說‘哦，你是紀廿的高中同學(xué)?。　覜]有自己的名字嗎？我沒有嗎？”歇斯底里的紀梁棟，沖著紀廿的背影怒氣沖沖流著淚罵道，可是聲音卻越來越低。

“我曾篤定的以為，未來的荒蕪，父母終會遠去，我可能沒有頊宸，沒有家庭，但是一定會有你和波仔這樣的兄弟在?！笔俏易宰鞫嗲榈牧?xí)慣了你，習(xí)慣了當(dāng)兄弟。紀廿沒再說出口的話，沉默代替所有。

空氣漸漸稀薄，沉默的空間里容納太多人獨有的思維，承載著悲傷與萬劫不復(fù)的走向，彼此再也不會揮手告別，再也不能知無不言的開懷大笑。

少年邁向成年的第一件事，不是身高的變化，而是原來少年的情誼，在大學(xué)這個小社會的拷打下，終歸是感情是第一節(jié)沉痛的課。

紀梁棟逃離一般跑出去了，殷鐸也追了出去，這個狹小密閉的空間，終于開了的門縫，讓將死之人找到了出口。

趙波和紀廿沉默的肩并肩走了出去，紀廿低著頭眸里不辨顏色，我們沒有好好告別，就已經(jīng)再也不見，紀廿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點開塵封的頭像，“頊宸，再也不見了?！?/p>

切出聊天界面，點擊頭像刪除好友，這一半的一半的人生，謝謝你來過，紀廿將所有能夠聯(lián)系到頊宸的通訊方式，徹底刪除。

頊宸，我刪除拉黑，你走人，決絕的事是我們自此做的最不謀而合的事。

沒有血緣的人，緣分這種事，說斷就斷。

他又將點開微信界面，滑到紀梁棟那一欄，牙齒抵著舌尖，反復(fù)斟酌道：“再叫一次我本家，再也不見了。”

刪除好友。

他不想再究根結(jié)底這一次究竟是誰的錯，卻讓對方絕地逢生，人性的卑劣不斷放大，得不到就毀掉。

陰霾卷土重來，迎頭一棒是讓他走向絕望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