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波上下其手的在車上摸著紀廿身上的手機，手機短信微信轟炸式的不停在響，紀廿暈暈乎乎的腦海里不停的想著應該是去查閱資料來著，好像有人告訴他要帶他回家，回哪個家?

不能回爸爸媽媽的房子，不能讓他們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紀廿用盡全力睜開眼睛，視線低垂，眼睛微瞇看著正在翻找他口袋的趙波，輕輕吸了一口氣，耷拉起胳膊毫無力氣的推了推趙波的身子，聲音宛如蚊蠅:“波仔，不能回我爸媽那！”

趙波翻口袋的手愣了一下，掏出手機點點頭，眼神里面有些遲疑，紀廿又看了一眼在前面開車的戴貿(mào)，從后視鏡去看向?qū)Ψ?，對方嘴角邊有一絲紅印，是頊宸沖進時擦過他臉頰造成的，紀廿滿目瘡痍，心懷愧疚道:“送我去向南路101號?！?/p>

戴貿(mào)認識紀廿也快兩年了，從未踏足過紀廿的住所，即便已經(jīng)知曉住所的具體位置，曾經(jīng)在紀廿沒有允許之下，只是在樓下蹲守想送紀廿上班，都被紀廿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所以紀廿現(xiàn)在放軟的主動說起，讓戴貿(mào)覺得有一絲不真切，或許，紀廿想和他……

紀廿頹唐的癱倒在后座，額頭貼緊后窗的玻璃，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趙波在身邊啪啪的戳著他的手機，嘴里喋喋不休道:“我和媽說了今晚不回去睡覺了，省得老人家光守門等著。你說頊宸……真踏馬有病，現(xiàn)在說對不起有屁用?看我不懟他……”說到名字的時候還囫圇半刻，刻意避諱的看了看玻璃反光里紀廿的神色。

紀廿無動于衷的閉著雙眸，身體依靠在玻璃窗上，看不出神色如何。

紀廿頭暈眼花，胃絞痛，甚至連后背肩胛骨的位置都疼……多年前的臨床經(jīng)驗讓他心知急性腸胃炎引發(fā)的發(fā)燒頭疼，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克制自己想著頊宸，不見不念，再見就難以割舍回憶，后背紋身隱隱作痛，就像當初紋了身就淋雨時火辣辣的，紀廿不知道自己該遮蔽身上什么位置，披在身上掩蓋身體的那條空調(diào)被早已滑落在座椅下，紀廿身上每一寸肌膚和骨骼，好似都被密密麻麻的針一點一點刺入骨髓，不知道該遮哪一出，該捂熱哪一塊?

回憶見縫插針，趁著紀廿神志不清的偷襲，他們本該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個人，只是偶遇才勉強牽連了彼此，或許不是因為還想要在一起，只是因為過去的自己不甘心。

八年，如何甘心情愿的等八年，他心里嘲笑對方太天真，譏諷自己太認真。

紀廿拒絕了戴貿(mào)的攙扶，靠在趙波身上打趣道:“波仔這身肉依舊是為我量身定做的?！?/p>

趙波還無法從頊宸突然出現(xiàn)的惱怒中走出來，聽了這話也只是應付了事:“從明兒起我就減肥，讓你三天兩頭生??！”

戴貿(mào)舉起的手空落落的放下，尷尬的盯著紀廿，可是電梯里明燈太亮，一晃而過的戴貿(mào)眼里的失落讓紀廿退縮，覺得人情難還，于是退一步道:“進來坐坐?！?/p>

房子不大，簡簡單單的兩室一廳，趙波也是第一次來，屋子的格局竟然有些像他們的老房子，紀廿示意門廳玄關(guān)換鞋，彎著腰駝著背率先去倒了一杯熱水，又輕車熟路的從客廳茶幾上不知道捏了兩顆什么藥吞了，紀廿有氣無力的癱在沙發(fā)上，伸手指了指飲水機，頂著胃在沙發(fā)上蜷成一團道:“招待不周?！?/p>

趙波看著紀廿，打量了一下屋子的布局，灰白色的家具顯得有些清冷，和戴貿(mào)彼此客氣一下，坐在紀廿身邊的兩處沙發(fā)上，趙波倒了兩杯水推給戴貿(mào)，剛準備和戴貿(mào)聊一下紀廿的事，就發(fā)覺原本暈沉沉的紀廿，漸漸呼吸困難，渾身抽搐無知覺的開始呻吟，趙波驚嚇的趕緊沖過去俯身拍了拍紀廿的臉頰嚷道:“廿兒，你哪里不舒服?”

呻吟聲慢慢有些連貫，從逐字到逐句，一點一點敲打在戴貿(mào)的心上，紀廿喊的不是別的，“頊……宸……頊宸……頊宸……你為什么要……走?”

紀廿不知道自己又做噩夢了，夢里頊宸還是一言不發(fā)的轉(zhuǎn)身就走，紀廿看著漸行漸遠的父母的背影，以及頊宸笑著看著他說后悔，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陷阱，管紫婷挽著頊宸的手炫耀著自己手上的戒指。

夢里頊宸一字一頓清晰地說:“后悔和男生的你在一起?！?/p>

紀廿漸漸抽泣，淚水不自覺涌出眼眶，趙波束手無策的喚著紀廿，可是像是躲在牢籠里面的刺猬，謹慎以及排斥外界的任何響聲。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要后悔?”

紀廿整個人都夢魘住了，趙波伸手想要抓住紀廿在空氣中胡亂抓弄的手，卻不知是因為氣息不同還是如何，紀廿驚恐的閉著眼呢喃:“求求你，別碰我！”

“不要懂我爸的尸體！”

“他沒有并發(fā)癥，沒有！”

紀廿撕心裂肺的低聲辯解，身體顫栗，神志不清 。

戴貿(mào)手足無措的慌亂的看著紀廿剛才進門就吞進的藥片，可是茶幾上居然有數(shù)不清的數(shù)幾種藥，瓶瓶罐罐的讓他和趙波剛才以為只是營養(yǎng)劑，戴貿(mào)從眾多藥瓶中找到紀廿剛才應該喝的就是那一罐，反復和趙波對照之后，發(fā)現(xiàn)——藥名已經(jīng)被指甲扣的難以分辨，殘留的幾個英文字母S……l……n，讓趙波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上快12點了，按理說給同為醫(yī)者的老鄭打電話咨詢是最快的，可是趙波猶豫不決，這個點兒給老鄭打電話，最近微信聯(lián)系的時候記得老鄭說最近忙的腳都腫成四十五碼了，拖鞋穿上就沒能脫下來，天天有手術(shù)，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腿肚子都大了好幾圈，這個點再給老鄭打電話，老鄭明天手術(shù)怎么辦？

趙波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看著戴貿(mào)拿著手機不停查那幾個英文字母能組成的單詞以及是某種能匹配上的藥的時候，趙波狠狠心，一咬牙一跺腳，又把紀廿手機拿起來，忽略剛剛自己狂懟頊宸的話，一個電話打過去，對方立馬接起來，言語輕柔道:“廿兒?”

“少他媽惡心人，你配叫他廿兒嗎？”趙波氣根本消不下去，雖然電話是自己主動打的，可是本著和紀廿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原則，還是嘴硬道:“向陽街101號，10-2-2503?！?/p>

那頭有些沉默，緊接著言語一如從前的回復道:“知道了，你照顧好他?！?/p>

戴貿(mào)遲疑的問了句趙波，“你打電話叫他過來?”我算啥?他能做到我不能?

趙波白了一眼戴貿(mào)，道:“大哥，你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你去擰個熱毛巾過來。”

戴貿(mào)忿忿不平的去衛(wèi)生間擰了一條熱毛巾，濕毛巾剛貼在臉上，就被紀廿蜷成一團的伸手拍開了，“求求你，信我不看了，別碰我！”

“別后悔！求你別后悔！”

“我父母說，說……紀梁棟，你到底把我當不當兄弟……”

趙波看著震驚的拿著熱毛巾殷勤切切的準備給紀廿擦臉的戴貿(mào)，一臉了然的道:“你不是查過他了嗎？”

何必用欲/望掩蓋謊言，出發(fā)點如此不純粹的人，趙波一眼就看透了戴貿(mào)。

戴貿(mào)興致欠缺的不再掩藏，濕毛巾轉(zhuǎn)手擦著自己的手指，語氣冷漠道:“我以為兩三個月就能拿下來了，要不是他這張臉實在符合我的胃口，我能守他兩年?”

從衣著到用車，一副花花腸子的樣子，要不是紀廿一直不稀罕提這號人物，趙波早就出手幫忙解決了，頊宸再如何不好，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曾威脅欺騙過紀廿。

等到頊宸帶著一絲驚詫的進門的時候，趙波和戴貿(mào)面面相覷的啞了聲，頊宸看向禁閉雙唇的趙波，明顯感覺到趙波和戴貿(mào)有什么爭吵，事不關(guān)己蹙眉看向趙波道:“我發(fā)了消息?！?/p>

趙波覺得紀廿身邊這爛桃花真的是沒完沒了的，從頊宸走了開始，哪一個桃花開的都是那么渣，重點還都妄想在紀廿身上所圖什么，于是氣憤不平的把懟戴貿(mào)的火力值轉(zhuǎn)移到頊宸身上，怒道:“沒密碼你怎么進來的?！?/p>

頊宸站在玄關(guān)，低頭換了鞋，沒搭話。

甚至沒敢在紀廿的屋子里亂瞟，視線里全心全意只有躺在沙發(fā)上蜷成一團的紀廿，快步走到紀廿身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戴貿(mào)還堵著路，于是聲音沉了幾分道:“讓一下。”

戴貿(mào)凝視了頊宸一會兒，終是妥協(xié)的讓開了路，手里的毛巾往茶幾上一摔，警告意味明顯的盯向趙波，趙波大白眼翻到了天上，沒由來的和頊宸統(tǒng)一戰(zhàn)線道:“您老人家，慢走不送！”

頊宸紀廿眼角綽著淚，蜷成一團，像一只失去母親的幼貓，將最柔軟的身軀藏在懷里，防備的姿勢保護自己。

紀廿神智模糊，只是感覺一只溫熱的手，從臉頰滑道眼瞼，往下，頊宸慢慢蹲在沙發(fā)邊，聲音輕柔的反握住紀廿的手，道:“廿兒，我在。”

紀廿根本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光滑的指尖卻用力攥緊頊宸的手，痛苦從四肢百骸中滲透到心臟，紀廿在夢中遍體鱗傷的抓住頊宸的手，看著母親父親遠去的背影，直至管紫婷挽著頊宸的手腕出現(xiàn)的時候，戒指清冷的光晃著眼，紀廿半吼著啞聲問道:“頊宸，你……你可……后悔?”

頊宸根本無暇顧及趙波在身后看著手機罵罵咧咧道:“十分鐘前你就發(fā)了消息，那你怎么進來的?我去，你不會和戴貿(mào)那個傻B一個德性，查了紀廿……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是犯法，調(diào)查警務人員算襲警了吧！”

頊宸輕聲安慰紀廿，一手抄過紀廿的膝腕，一手抱住紀廿的后背，把紀廿公主抱的抱起來。

頊宸沉聲細語:“廿兒，我從不后悔。”

紀廿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的距離，只是雙手無力的需要一份安全感，慌亂的抓住頊宸胸口的西裝，攥成團，聲線嘶啞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頊宸憐惜的低頭輕吻到紀廿眼角的淚，“八年，從未敢忘?！?/p>

夢境里面的紀廿像是化解了一團濃霧，眉頭漸漸放松，呼吸漸漸平穩(wěn)。

等趙波在客廳等了半天，準備抄家伙事去主臥看頊宸是不是對紀廿干了什么少兒不宜的事的時候，頊宸才姍姍出了主臥，語氣帶著些冰涼沉聲:“短信你不是看到了，還要問什么?”

趙波在頊宸進紀廿主臥的時候，就想通了，一個人能防備所有人，你說他獨獨對一個人卸下心防，安全的依偎在那人身旁，是不是就是從未忘記。

相比戴貿(mào)這種傻B，就是抱著惡心的目的靠近紀廿，頊宸反而看起來順眼多了。

頊宸坐在剛剛紀廿躺在的那處沙發(fā)上，看著眼前一堆瓶瓶罐罐，有一瓶明顯與眾不同，格格不入的被單拎出來，頊宸蹙著眉頭拿起看了一眼，

反復拼讀這漏出來的幾個單詞，撇了一眼趙波茫然無措的眼神道:“Serqulin?”

“啊?”

頊宸沉默片刻，眼神往主臥的方向看去，道:“密碼是我生日，我也是隨機試出來的?！?/p>

紀廿從沒有給頊宸過過一個生日，他初見頊宸的那個暑假，他的生日已經(jīng)過去了，農(nóng)歷七月二十日，等到后來他和頊宸的每一個生日，頊宸都被各種理由拉到國外，紀廿沒有告訴過頊宸，第一次見頊宸媽媽的時候，他媽媽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的說:“以后你能都陪著他就好了?！奔o廿記得自己年少輕狂，斬釘截鐵的答應對方，可是他食言，頊宸棄諾。

他耿耿于懷，覺得這是命中所欠，他在他的生日那年許的愿，一輩子都實現(xiàn)不了了。

“希望頊宸的每一個生日我都在，歲歲年年?！?/p>

所以密碼設置成他的生日，只是警告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轍，陷入騙局——頊宸萬萬沒想到開門密碼是自己生日，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磨蹭了十分鐘才進了門，他試了紀廿的生日，他爸爸媽媽的生日，連他父母逝世的日子都從網(wǎng)絡查找到，可是在徹底放棄前只是僥幸的試了試自己的生日，沒想到門開了。

“我們只是錯過了時間，不是錯過了相愛?！表滃烦烈髌?，搖了搖手中的藥瓶，“他抑郁癥多久了?”

趙波驚詫的捂著嘴，心里話溜出去:“你怎么知道?”

“Serquli，舍曲林，我在國外修的醫(yī)學和法學專業(yè)?！?/p>

“你倆真夠可以，連大學專業(yè)都能變態(tài)到一塊去。”趙波恨鐵不成鋼的瞥了一眼主臥，低聲罵罵咧咧。

“他病史多久?”頊宸假裝聽不到趙波的吐槽。

“我具體也不知道，紀廿，消失了六年，我們也是才找到他不久。”

“消失?”頊宸其實很難想象紀廿當初那么懵懂羞澀的人，如何經(jīng)歷了一切，還能正常的站在他的面前，他拼勁全力回國擺在紀廿面前都顯得不足掛齒，如果是他，他不敢想，或許不是抑郁癥這么簡單了。

當初他爸和他小姨……

頊宸瞳孔緊縮，眼神多了一些冷冽，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廿兒我來照顧?！?/p>

回國太過匆忙，若不是律師所收到的邀請函里面有一個熟悉的名字，頊宸怕是不會這么急匆匆就趕回來。

他身邊姓紀的已經(jīng)很少了，還恰巧遇到一個同名同姓同字的人，頊宸當時想都沒多想，吩咐助理買了機票做了紅眼飛機就回了國，連他爸都沒告知一聲。

他何其有幸，能找到他。

頊宸暗暗下定決心，“讓我用八十年來補償你?！?/p>

這兩個人之間實在秘密太多，連趙波都無從插足，像是剛得知紀廿這間屋子的密碼就是頊宸生日的時候，趙波的嘴就和生吞雞蛋一樣張開不合了。

看著紀廿在睡夢中防備抵觸他和戴貿(mào)的模樣，再看看輕而易舉就能將紀廿抱在懷里的頊宸，沒有對比沒有傷害，趙波嘆口氣，不自覺換上了以前在學校時的語氣道:“大神，天都快亮了，請施舍一下小的我在紀廿的次臥湊合一晚吧。”

頊宸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朦朧，一切都因為遇到紀廿太過不真切而顯得時光飛逝。

還好，他還有余生，賠給他。

頊宸沒有立馬去主臥休息，他看向茶幾上一堆瓶瓶罐罐，去廚房溜達了一圈，廚房嶄新未用，連一絲油煙的樣子都沒有，打開冰箱更是可怖的連個蔬菜都沒有，大量的速食堆在冰箱，頊宸害怕紀廿突然醒來，躡手躡腳的走到主臥，脫了西裝外套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的盯著紀廿看了許久，看著紀廿攥緊自己的衣服，看著紀廿踏實的在身邊睡著，眼睛酸澀的站起來下樓去買了一堆材料。

回來的時候從紀廿的車上把自己從藥店買的藥給拿出來，看一眼手腕上的萬國，不過剛剛凌晨三點多，進了臥室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紀廿，摸了摸紀廿的額頭，發(fā)燒好像退了一些，將退燒貼貼在紀廿的額頭，一頭扎進廚房就開始拿出自己準備的材料熬粥。

紀廿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得這么熟了，尤其是在不是父母的屋子里，能一覺睡到天亮，簡直是六年來破天荒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