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軒中,白風夕見一人從樓上摔下,正欲上前,卻見一紅衣少女更快一步,用自己的手帕遮住了那人的面容。那人倒下之后渾身抽搐,白風夕見紅衣少女似是無計可施,正要再次伸出援手,卻見如玉軒的掌柜已然清退了眾人,將倒地的男子抬去了樓上的廂房。
紅衣少女很快也跟了上去,她不經(jīng)意間回頭的時候,正好對上白風夕的視線。白風夕一怔——眼前的少女她認得的。
那年冬日,北州世子尉遲烈娶妻,遍邀六州王室,青州自然也不例外。那一年,北州漫天風雪之中,北州尋儀公主為兄一舞,紅衣獵獵,絲絳飛揚。那一望無際的雪色中,她便是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纍纍佩珊珊。
飄然轉(zhuǎn)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
面紗被風吹起,落于少年公子眼前,被他下意識伸手抓住,紅衣的佳人回眸一眼,眸中俱是風花雪月——那一年,青州世子風寫月十六歲。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后來的后來,青州王宮里藏著的滿室畫像,一首首名動天下的相思詞,便是這位名傳大東的少年世子埋藏于心底不可言說的傾慕。
白風夕心下猶疑,北州金枝玉葉的長公主如何會在這里?可是她認錯了嗎?她還想再看那少女一眼,可時間有限,她的師弟師妹們還在等她回去,白風夕想不通,便也不再想,握著手中的銀葉終是轉(zhuǎn)身離去。
這廂,豐萇幽幽轉(zhuǎn)醒。祁夙本坐在他床邊,見他醒了,連忙將藥端給他:“可感覺好些了?”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及時用帕子遮住了你的臉,你放心,沒有人看見的?!?/p>
豐萇一猜便猜到了自己的羊角瘋又犯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祁夙。說到底,雖然祁夙說她并不介意,但豐萇終究是自卑的。他自小不受生母寵愛,時人對羊角瘋又多有忌諱,都說是‘鬼上身’,皆避而遠之。而祁夙,無論是樣貌還是家世,皆無可挑剔。雖非官宦世家的女兒,卻也富可敵國。商州虞城首富祁延年之名,哪怕豐萇遠在雍州亦有所耳聞。
她這樣好,好到讓豐萇總不夠自信。在這亂世之中,軍權(quán)重要,錢財更重要。若能娶祁夙為妻,無疑便是聚攏了商州一半之財。雖然他并無群雄逐鹿之心,卻也知祁延年的家財,不容小覷。
見德叔進來,豐萇才回過神來,他蜷縮著身子,有些無力,對祁夙道:“夙夙,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下。”他轉(zhuǎn)而吩咐德叔,“德叔,送夙夙出去。”
他下了逐客令,祁夙有心留下,卻終究不好強行與他逆著來。她臨出門之際還不忘囑咐德叔:“德叔,豐萇愛鉆牛角尖,你近日多看著他一些,若有什么事,及時遣人來告訴我?!?/p>
德叔自是答應(yīng)了:“夙夙姑娘您路上小心些。”
祁夙點點頭,最后看了公子府一眼,轉(zhuǎn)身離開。走到無人的街角,她發(fā)出一聲短哨,便有蒼鷹騰空,飛向北州。
她看著天空,一時出神。
一只手忽然拍上她的后背,右手在袖中一動,即刻便想出手抓住身后的人,卻硬生生止住了動作,她斂去眼底所有的情緒,逼著自己放松,這才害怕地叫了一聲,向后跳了一步:“??!”
見豐莒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她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彼÷暠г沟?,“嚇我一跳!嘶……”她忽然彎下腰捂住了腳踝,吃痛地揉了揉。
豐莒原本笑嘻嘻的,見她神色不對,連忙彎腰去扶她,擔憂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祁夙握著自己的腳踝,蹙眉更顯嬌柔:“好像是崴腳了?!笔裁炊际翘摰?,才華、名聲、家世不過是錦上添花,一個女人,若是擁有了絕無僅有的美貌,那無疑是擁有了這世上最強大的武器。
她從不抗拒利用自己身上的長處。亦或者說,為了達到目的,她可以利用身邊的一切。無論是美貌,還是愛情。
這六州的青年才俊何其多,又皆各有風姿。她利用真心、利用感情,無所不用其極,偏要看他們愛而不得、一敗涂地。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婚姻之實。女子的清白之身,在帝位皇權(quán)面前,亦不是不能舍棄。
豐莒當即蹲下身去,替她按揉腳踝。祁夙看著他的發(fā)頂,眼底的溫情盡數(shù)散去,目光沉沉——豐莒,是你自己陷進來的,那便怪不得我了。
天色漸暗,豐莒背著祁夙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靜謐和諧。倏然聽見煙火升空的聲音,祁夙驚喜地拍了拍豐莒的肩,隨意地環(huán)住他的脖頸,一臉驚艷:“真美??!”
豐莒聽得她歡喜,心中亦是溫暖,與她在一起,他不是雍州三殿下,亦不必思量那些爾虞我詐、陰謀詭計,在她面前,他只是豐莒,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子。他偏頭去看祁夙,眸子含著寵溺與情意:“在雍州,女子出嫁之日,夫君便會為她放一場煙火。越是盛大,便越是代表著夫君愛重,珍之重之。愿與她,白首不離、 長相廝守?!?/p>
他望著她的姣美的側(cè)臉,聲音被掩蓋在煙火之聲與人群驚嘆之下,他說:“豐莒此生若能得夙夙為妻,定許她滿州煙火,徹夜不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