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被雨水沖刷到混沌的天地，照亮了屋脊上雕鏤的在黑夜中悄悄地張牙舞爪的小獸，又轉(zhuǎn)瞬即逝，一線須臾的光明注定無法照亮無邊的黑暗。

　　兩位身著官服的官員行走在亭廊之間，補子上俱是繡著錦雞圖樣。左側(cè)的是一柳葉眉丹鳳眼的高大男人，雖說已是不惑之年，但仍難掩其俊秀，他轉(zhuǎn)頭瞄向右側(cè)的同行者，開口道：

　　“總督大人，當真今夜便趕去廣名？”

　　"汪大人，您莫要再勸我，賑災一事，刻不容緩，每晚到一刻都是數(shù)條人命?！庇疫呉蛔置嫉闹心昴腥寺曇舻统?，語氣堅定。

　　“李大人為國為民，湖廣有您這樣的總督，是兩省百姓的大幸?！?/p>

　　“過獎過獎，汪大人這撫臺也是百姓的父母官兒，為湖廣人民立下汗馬功勞，才是深受愛戴啊?！闭Z畢又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眉頭緊鎖，又說到：

　　“汪大人何故愁眉不展??？今日來府上找我，莫非有要事相談？”

　　汪撫臺微微頷首，長嘆一口氣，語氣中似有無盡的憤慨：

　　“如今列強欺壓我大清，今夜風雨大作，不禁讓人想起被洋人迫害的百姓，正如這大雨中的草木一樣無助，怎能不讓人愁悶？”

　　此一番發(fā)言深深觸動總督李自明的心，他頻頻點頭，以示認同其言論。

　　撫臺進而將那話鋒一轉(zhuǎn)，言道：

　　“偶提議將琛地三千畝田地種上罌粟，銷往外地，以供湖廣各項開支，不知總督大人，意下如何？”

　　李總督臉上的笑容不再流動，如同他當年在京城見到的冰塊一般寒冷而僵硬，粗黑的一字眉不再舒展，絞扭在一起似乎有些怒意：

　　“汪大人，您為官一方，心要想著整個大清啊，一甲子光景，大清之煙禍大人豈能不知？此事莫要再提?！?/p>

　　“可那兩廣也……”

　　“莫復再言！”

　　汪撫臺撫了撫額，點頭道：

　　“慚愧慚愧，今日李大人一番話，在下屬實受教了?！?/p>

　　總督舒展眉頭，笑道：“汪大人也是為湖廣著想，知道便好。”

　　二人又走動起來，不過似乎間距更遠。

　　無言間，又一道直插地面的落淚亮起，將這總督府照得慘白，讓本就空曠的庭院顯得更加寒磣，撫臺順著打閃處望去，猛然間跪下，連磕三個響頭，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真龍降世，佑我大清國千世萬代！”

　　總督并未跟著跪下，而是向天望去，夜空中烏云翻涌，時有云間雷閃爍，卻未見有什么龍出現(xiàn)。

　　總督轉(zhuǎn)過身來，不解問道：

　　“汪大人，龍在哪呢？”

　　撫臺站起身來，來不及拍一拍袍子上的塵土，來到總督的左側(cè)，伸出左臂指向天空：

　　“在那呢，總督大人，我指給您看?！?/p>

　　李總督順著汪撫臺的手看去，仍是那混沌的天空，仍是未見什么真龍。

　　“哪有……”

　　未等總督話說完，他便看見了一陣晃眼的白光，脖子上感到陣陣溫熱，未出口的話再也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伸手一捂脖頸，方知是被人割了喉，兇手毋庸置疑，就是他身邊滿臉濺血的湖廣巡撫。

　　汪興！

　　此時的汪興正提著匕首，冷冷地看著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湖廣總督，他的喉管已被割斷，不可能發(fā)出任何喊叫聲，正用難以置信的眼神仰視著湖南巡撫，他能做的也只有瞪著眼睛，期望能瞪死這個殺人兇手。一只手根本遮掩不了被割開的頸動脈，不過短短數(shù)秒，總督的呼吸愈發(fā)沉重，好似外面磅礴的大雨漫了上來，淹過了他的口鼻，淹過了他的眼睛，淹過了房頂。

　　捂著左頸的手無氣也無力地垂下，殷紅的鮮血涓涓流淌，攤成了一片。

　　朱紅的柱子上濺滿殷紅血液，顯得十分妖艷。

　　汪興彎下腰來，用李自明的官服擦凈匕首上的血跡，喃喃自語道：

　　“李大人，別怪我不留情面，我給過你機會了，你自己不要?！?/p>

　　汪興脫下沾滿學的官服，用來擦去臉上的血跡，對黑暗的角落喚上一聲：

　　“出來吧?！?/p>

　　暗處走出一個人影，身形相貌氣度竟與躺在地上的李自明有八分相似，加上一身錦雞官袍和一臉妝，已是能以假充真，便是李自明親娘在這，也得說這就是我的兒！

　　與李自明樣十分相像的男人掏出一身干凈的官服交予汪興，又接過沾血的那身收好，見尸首血流得差不多了，掏出棉布包住李自明的傷口，血不再滲漏，轉(zhuǎn)身也對暗處說道：

　　“別愣著?！甭曇魩缀跖c剛剛死亡的總督一模一樣。

　　黑暗中再次出現(xiàn)六人，其中四人抬著一口空箱子，皆是李自明的仆役。

　　四人將尸體抬進原本用于裝賑災款的箱子，箱子里鋪著棉被，抬上宅門外久候的馬車。

　　汪興又看了一眼柱子和地面上逐漸變黑的血跡，對另外兩人囑咐道：

　　“收拾得干凈點，別讓人看出來?！?/p>

　　一個雜役抬起頭，對著汪興奉承一笑：

　　“放心吧，總督大人，肯定收拾得干干凈凈。”

　　汪興面不改色，輕輕“嗯”一聲，接過仆役手里的油布傘，轉(zhuǎn)身對“李自明”說：

　　“李大人，該出發(fā)了吧。”

　　兩人撐一把傘，緩步走在雨中，“李自明”說：

　　“拋尸在琛地？”

　　“對，就說遭了暴民，殺人越貨，拋尸在山上，搶了賑災款，馬夫也不能留?！?/p>

　　“那個拍馬屁的小子，要不要干掉？”

　　“哼，知道的多沒什么，笨也沒關系，但知道的又多人又笨，就留不得了。不過也沒什么，反正那六人都留不得，或早或晚罷了，記得做得干凈點?！?/p>

　　汪興又將那話鋒一轉(zhuǎn)：

　　“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辦得如何？”

　　“那小子資質(zhì)不錯，假以時日，必有大用?！?/p>

　　“哼哼，看來你是淘到寶了?！?/p>

　　正房到門口百來步遠，七進的大院子，汪興給“李自明”打了一路的傘，府上仆役雜工幾十號人，皆看到了總督與撫臺談笑風生。

　　行到馬車前，“李自明”揮一揮手，笑看汪興：

　　“汪大人，不用送了。唉對了，今日大雨滂沱，汪大人你就在我府上住下吧。”

　　汪興又擺出了人前的和善一笑：

　　“恭敬不如從命，李大人，慢走不送，呵呵呵?！?/p>

　　真的馬夫，駕著馬車，載著假的大人，假的款子，漸行漸遠。

　　汪興邁步走回李自明的臥房，看向墻上的湖北湖南地圖，張開雙臂，不禁發(fā)笑，笑得猙獰，卻無聲無息。看著圖上的大好河山，低聲念道：

　　“湖廣山川，盡入我袖！”